粒史學加000486《史記》卷三十五〈管蔡世家〉09：又一個來自夢裡的民間高手？！

──────────原文──────────

聲公五年，平公弟通弒聲公代立，是為隱公。隱公四年，聲公弟露弒隱公代立，是為靖公。靖公四年卒，子伯陽立。

伯陽三年，國人有夢眾君子立于社宮，謀欲亡曹；曹叔振鐸止之，請待公孫彊，許之。旦，求之曹，無此人。夢者戒其子曰：「我亡，爾聞公孫彊為政，必去曹，無離曹禍。」及伯陽即位，好田弋之事。六年，曹野人公孫彊亦好田弋，獲白鴈而獻之，且言田弋之說，因訪政事。伯陽大說之，有寵，使為司城以聽政。夢者之子乃亡去。

公孫彊言霸說於曹伯。十四年，曹伯從之，乃背晉干宋。宋景公伐之，晉人不救。十五年，宋滅曹，執曹伯陽及公孫彊以歸而殺之。曹遂絕其祀。

──────────翻譯──────────

曹聲公在位第五年，「曹平公」的弟弟「通」殺聲公自立，就是「曹隱公」。

曹隱公在位第四年，「曹聲公」的弟弟「露」又殺隱公自立，就是「曹靖公」。

曹靖公在位第四年去世死，他的兒子「伯陽」繼位。

伯陽在位第三年，國都城裡有人做夢，夢見眾多君子站在社宮，也就是土地神廟那裡商議要滅掉曹國；【曹國的始祖，也就是周武王的弟弟】「曹叔振鐸」制止了他們，讓他們等待「公孫彊」執政，眾君子答應了這個要求。第二天早上，做此夢的人找遍了曹國，也沒有找到「公孫彊」這個人。做夢的人就告戒他的兒子：

「我死後，你聽說公孫彊執政，一定要離開曹國，免遭曹國滅亡的災禍。」

等到伯陽即位，他很喜歡打獵。

伯陽在位第六年，曹國有個住在城外的田野之人「公孫彊」也喜歡打獵，獵獲一隻白雁獻給伯陽，還分享了關於打獵的學問，伯陽於是向他請教執政的事情。伯陽非常喜歡他，公孫彊因此得到寵信，伯陽還任命他擔任司城，參與國政大事。當年那位做夢者的兒子聽聞此事後，便趕緊逃離了曹國。

公孫彊向曹國國君講述稱霸於諸侯之間的道理。

伯陽在位第十四年，曹伯陽聽從公孫彊的意見，背叛了「晉國」，還派兵進犯「宋國」。「宋景公」於是出兵討伐曹國，晉國並沒有出面救援。

伯陽在位第十五年，宋國滅掉曹國，捕獲「曹伯陽」和「公孫彊」回國後殺掉這兩人，曹國從此斷絕祭祀。

─────────解說與心得─────────

讀《史記》多年，會發現歷史上常出事的時刻，多是帝王或國君交接的時候。特別是下一任國君是上一任的弟弟的時候，這種情況發生的頻率會更高。為何如此呢？並不是因為兄弟鬩牆的緣故，而是哥哥與弟弟的孩子會因此爭奪權力的關係。換句話說，到底下一任國君該是我的兒子繼承？還是還給哥哥的小孩呢？如果不還給哥哥的小孩，那麼哥哥當年為何得把權力交給你呢？但如果交給哥哥的小孩，那麼自己家的權力不就有可能因此消逝？

另一方面，如果哥哥的小孩不成材，為什麼不讓叔叔我還繼承權力呢？如果叔叔奪了我們家的權力，姪兒是否可以再搶回屬於自家的權力呢？

在今天這幾段史料當中，這個狀況又再度發生。其實論輩份曹隱公是曹聲公的叔叔，但他卻殺了姪兒奪取了權力。至於，曹靖公則是曹隱公的姪兒，但他卻殺了叔叔奪回權力。

更重要的是，每每發生內亂，即使強如齊國，國力也會因此衰退，失去稱霸中原的機會，更何況是非常弱小的曹國，在這十多年內的爭奪權力下，國力勢必更加衰弱。此時，竟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人夢見曹國即將被滅，但在開國國君「曹叔振鐸」的溝通下，延緩了曹國的滅亡。「曹叔振鐸」甚至在夢裡跟那群想滅曹國的君子商量，希望他們等到「公孫彊」執政時再來滅掉曹國。

這個夢有好幾個奇怪的破綻值得討論。先單就夢的本身來看，做夢者沒有留下名字，司馬遷僅說是個「國人」而已，光從這點來看，就令人覺得相當可疑。為何一個默默無聞者的夢，會流傳下來，讓好幾百年後的司馬遷寫下紀錄呢？

其次，夢裡面出現的人名，竟然真實存在於當代。只不過夢到的人是個「國人」，所以他不知道夢中出現的人名是來自於城外的「野人」。

另外，那群要滅掉曹國的人是一群「君子」！？數百年前的曹國始祖還出面制止了這個滅曹行動。為何是一群君子要滅掉曹國呢？

這些看似非夷所思的困惑，讓我感到整個精神都來了。畢竟，我一貫地認為，「夢」絕對不可能預知未來，「夢」一定是當下現狀的反應，最有可能就是有些不敢說的話，只能假託「夢」來提供解決之道。就好像在〈殷本紀〉裡，我曾認為武丁之所以透過夢境找到賢臣「傅說」，很有可能是想「破格錄用」，但又擔心各大氏族反對，才編出了這個夢。也就是說，武丁是先見到傅說，才假裝自己夢到傅說的。

換言之，這段史料提到的夢，應該是在「公孫彊」這個人開始執政後才編出來的。按照今日我們對夢的了解，一定是「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也就是說，公孫彊的「亂政」，讓曹國內的「君子」，也就是那群大夫們感到憂心忡忡，然而愛打獵的曹國國君伯陽，卻始終不聽信大夫們的建議，反而寵信來自民間的打獵高手，所以他們才編出了這個夢境，希望能藉此勸諫伯陽，不要再聽公孫彊的話，回歸原本的施政方針。

照此邏輯來推論，一切似乎都變得合理了許多。看來許多看似怪力亂神的內容，是有可能在理性的思考與推論下，還原可能的真相的。

可惜的是，曹國君子們的用心，仍舊沒有改變曹國國君伯陽的決定。聽信民間高手的他，竟然打算背叛晉國，攻打宋國！？原本國力就不強的曹國，在得罪其他國家後，最終慘遭宋國滅亡。曹國的歷史就這樣迅速地結束，令人不勝唏噓。

那麼，司馬遷會對曹國的這段歷史有什麼評論呢？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滿滿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