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简中互联网对俄罗斯侵略乌克兰的评论拆解出一些男权叙事和政权拟人化叙事

背景（熟悉2.21开始的简中互联网舆论的朋友们可以略过）

最近关于政治的内容太多，很难无视。我自己也是在从2月21日起的每天就在强度实时关心乌克兰的动态。一开始得知俄罗斯开始打乌克兰的消息是从长毛象和Reddit开始的，后来我想要获取更多详细的消息，我就到了微博上看了下，没想到刚打开微博我就被密集的俄罗斯乌克兰相关轰炸了，而且这些信息多称俄罗斯是被动反击，可以说是对刚刚看到新闻的我有完全的惊吓效果——明明是俄罗斯先动手的啊？

浏览了一下微博，再看了看几个简中媒体的报道，对比了下英文媒体和海外中文媒体对这件事的报道，我发现简中从喉舌媒体到互联网对俄罗斯侵略乌克兰的态度都是一边倒地倾向俄罗斯。

认真看了一下支持俄罗斯发起侵略战争的发言，大部分是抱着「俄罗斯之所以要入侵乌克兰是因为乌克兰逐渐向北约靠近的行为威胁到了俄罗斯的国防安全，北约就是一个欧美国家组队想要侵占东方的恐怖军事组织」。

我对国际政治和国家间关系总体上已经“退烧”了，主动吸取了特别多政治相关信息的时期对我来说大概就是川普那几年。关于这场战争到底是不是一场不义之战，应该支持谁，已经有更多国际政治的专家在讨论了，以我对政治的浅薄认知，实在不需要在这些文章中再增加几句我的废话。

我想谈一谈的，是简中互联网上对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整体舆论折射出的现代简中社会一些常见现象。接下来会摘取一些简中的评论，为了避免掀起骂战不会标出处，也不会照搬尽量转述。

「认爹」「离婚」「带绿帽」论背后的男权叙事

乌克兰认美国/北约当爹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俄罗斯不会轻易放过它，现在被打了知道苦了

一对男女离婚了，男方特仗义，为了满足女方提出的种种要求，于是就给了女方太多的资产，包括还有一群儿女。殊不知过了几年，女方跟一个有钱的野男人鬼混，把资产都祸害光了，还要祸害儿女。男方就心疼看不下去了，找女方理论。女方却仗着野男人的势力，拉着野男人跑到男方门口来耀武扬威破口大骂，威胁男方企图鹊巢鸠占。男方又忍受了几年实在忍无可忍，便决定反击。首先把女方带走儿女中举旗造反的两个接回家中，然后冲到女方家里兴师问罪。这时候那个野男人不敢出面只是躲得远远的叫骂，女方挨了打，指望不上野男人心中悔恨万分却无可奈何。

这几天真是有点心疼他，毕竟也是七十岁的人，那么多人递刀子，普京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欧洲！做了其他国家想做又没做的事情！外表刚硬，内心非常细腻柔软，很有人格魅力，背影总是给人感觉很孤独，逆行的英雄可能都是孤独的吧，他的一生属于国家，属于人民，让人敬重为了自己的国家而奋斗，他是孤独的，他是勇敢的；他是强大的，他是仁慈的

如上评论中的网友们把俄罗斯的入侵视作一件人与人（而且是亲密的人与人之间）交往同等的事情，把国家拟人化，乌克兰就是那个背叛俄罗斯的小贱人，而俄罗斯则是承受了一切默默付出的男人（果然，是男人，哦～～可怜的虚幻中的男人，实际上生活中的普京这性格的男人都是上街专门挑未成年人和弱者杀的疯子），美国是那个有钱野男人；或者乌克兰是背叛伟大生父俄罗斯的三姓家奴，俄罗斯是迫不得已要惩罚逆子以正家风的可怜父亲。

以上的剧本，通通都体现出幻想出如此情节的人除了幼稚，还是一群在男权社会中快乐地享受男权社会给他们的一切特权还要幻想男权社会的弱势者是父权和男权的被害妄想症患者。在他们的精神分裂叙事中，女人一边利用着他们，一边在他们背后背叛他们，自己受到了各种各样言语欺侮，而只是出手打了一下女人，多么无辜。

这大约也是这群人看到一个女人被家暴之后内心浮现出来的剧本，即：「她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老公的事才被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强权被指责的时候，他们迫不及待地站出来为强权「伸冤」，生怕他们温柔的普京大大受了什么互联网暴民的欺负；在弱者被欺负的时候，他们则拿着放大镜找出弱者的一个个微小错处，受害者必须完美。

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他们忘记了他们歌颂的美强惨的普京实际上是端坐克里姆林宫，战争怎么打都不会伤害到他和他的家人一分一毫的政治强人，也无视了他们所嘲笑的乌克兰人尤其是乌克兰平民，则是真真正正的在这场战争中失去兄弟姐妹，失去父亲母亲失去孩子的感受到战争的切肤之痛的人。

男权主义叙事此时和强权主义叙事实现了完全的统一。把强权刻画为一个美强惨的形象，把男权刻画为一个全心付出的形象，两种叙述方式无不符合现在简中的慕强趋势，是居高临下踩踏弱者的视角。

政权拟人化背后的国家=人民=政府=党的叙事

把国家或政权拟人化，大概是从某一年的中国动画片《那年那兔那些事》开始的。这个作品本身的质量不算差，是源于好像某个独立创作者的个人漫画，作者创作是为了比较简单的去讲述国际之间的关系和中国近代史里的一些重要节点，我觉得一开始绝不是为着做成propaganda工具而生。但是任何作者如果要在讲述中国近代史的时候把国家和政权拟人，就很难避免的会把国家和人民以及民族画上一个完全的大等号，这等号是很危险的一个导向。比如说，说到志愿军战士为了保护国家吃了很多的苦头，在雪里面哭流泪都会结冰的场景的时候是用兔子来代表志愿军，而兔子又正是在整部漫画里面代表中国的一个形象。这样就会很容易给观众，尤其是正在看到这个镜头热泪盈眶的观众造成一个误解，仿佛这样的痛苦是当时所有阶层和阶级的中国人通通都经历过的实际的历史记忆。

即使在漫画中，我们把那些做决策的政客和真正上战场牺牲的志愿军和解放军和国军的士兵都画成了同一个形象，他们也完全不是一致的利益体，大部分时候他们甚至还是互相冲突的共同体，因为一旦是统治者做出了一些愚蠢的决策，需要用人命去践行的时候，受伤害的就是这一个个的士兵和战士。哪怕他们一开始想的是要保护祖国，最后结果却会变成是和自己同一个祖国的人互相残杀和互相伤害。这就是阶级和阶级之间的冲突。如果我们无视这种千千万万人构筑成的不同阶级和群体间的矛盾，完全把这十几亿人等同于一个整体的个体，我们就很容易忘记在集体主义叙事中实际受损的个人。更不用说这部动画片的画风是如此可爱，在萌感十足的二次元里加上感人的情节，完全足以构建一群青少年最基础的民族主义教育了。

我相信这样的把人民和国家和政府和党统治统一为一体的教育，可以说是所有在简中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所共有的历史记忆和历史教育的一部分，想要去否定一个已经在我们脑海中印象如此深刻到甚至已成生理反应的思考范式，并非一日之功。但是只要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大概能够自然而然地意识到普京的利益和俄罗斯士兵的利益和乌克兰人民的利益完全不是一回事，而通过不打仗，俄罗斯士兵和乌克兰人民的利益是可以统一的，而通过打仗，只能把他们的利益通通牺牲换取普京的利益。

而如果我们进一步思考的话，就会发现，即使对于目前来说，中国的国防利益可以通过俄罗斯的国防武力进一步扩张，而得到某种程度上的保障，假设说因为中国在俄罗斯侵略乌克兰这件事情中坚定的站在了俄罗斯一边，从而使得中国企业和全体中国人受到了制裁，那么这个时候利益受损最多的并不是那些儿子女儿和财产全部都已经到了美国的高级决策者们，而是每一个生活在中国的平凡人。那么这个时候这一切所有的真正自己利益会受损的平凡人，真的应该站在俄罗斯这一边吗？哪怕他们站在俄罗斯这一边，可能对战争的胜利和失败没有任何的影响，但依据他们自己的利益和他们的阶级利益来谈，他们真的应该站在俄罗斯这一边吗？

和强者站队就能得到庇护的误解

强者会保护弱者吗？如果站在人与人的角度去说的话，答案很大程度上会取决于这个强者的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鉴于普京是个独裁者，所以俄罗斯政府对弱者的庇护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普京个人的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不存在的。普京可是光在巴拿马文件上就有20亿美金，海外资产估计有2000亿美金的crazy rich Russian，也没见到他拿出点支持俄罗斯日薄西山的工业。

如果简中网络的普粉是不知道这点，很可以理解。但是如果他们知道的话，就不难看出他们之所以站普京只是一种原始朴素的「生存智慧」，即永远和强者站边。这是一个千年大一统王朝社会给人留下的深刻的本能刻印，就像小鸭小鸡会把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生物认作母亲，这些人会把拳头最硬的人认作父亲。

鉴于这是一种历史的生存智慧，我就不把这件事情以正义或者邪恶的方式去评价了。客观的对比一下，普京和所有俄罗斯人民和很多乌克兰人民说的都是同一种语言，信仰的是同一种宗教，但他下令他一个炸弹丢下去炸到乌克兰人头上，派出一堆不懂杀人的兵蛋子去打乌克兰的时候，他可是连同族同宗教同文化源头的人都敢杀，那么他如果有机会利用中国人的人命去达成自己的利益目标的时候，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历史也见证了俄罗斯在侵吞中国领土的时候，屠杀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也是毫无顾忌的。真到了俄罗斯铁骑的面前，难道他们会因为这些普粉曾经在网络上说过普京的好话就逃过一劫吗？那么如果我们认为这些普京的简中网络粉丝不是因为想要在俄罗斯铁骑和炸弹的面前逃过一劫而说普京的好话的，那他们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呢？

我更倾向于认为他们说普京好话站在侵略者一边是为了获得心理上的一种我和强者站在同一视角因而我也是强者的虚假快感——对，很简单，就是心里爽而已，有点像看A片的感觉吧。TDD我也没想到我写到这里结果发现这竟然就是看A片一样的原理啊真的有点气到自己！心里有暴力欲望的人，就是会抓住一切机会施暴，如果他们的施暴欲望是向着整个民族的，他们就会变成主动参加战争的侵华日军，如果他们的施暴欲望是向着弱者的，他们就会变成上街砍未成年小朋友的变态，如果他们没这条件，他们就会简简单单变成简中网络上的侵略者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