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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鵝Step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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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的游记,何为良好中文

大鵝Step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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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被污染的简体中文

Hi,我是大鵝Stephen,我以2024年前往印尼的计划申请了Matters Nomad的基金:遊牧者計畫申請|一帶一路上的印尼與NGO社會,目前正在公众投票的阶段,您的每一次拍手与每一个支持都会令我距离前往印尼的旅程更近一步!我計劃從理解印尼在地的NGO運作方式和瞭解一帶一路在印尼的影響兩方面去理解這個國家。

希望能够获得基金的资助前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邻居,透過Matters文章、綫上直播等等方式,為matters上的各位市民,带来最为直观的见闻和报道。


四十三年前的1981年,刚刚结束文革后的春天,陈嘉映离开北京踏上了西行的列车,开始了两个月的环游中国的旅行。比起几年后保罗索鲁的中国铁公鸡之旅,刚刚改革开放、比普通中国人稍稍有钱一点,但仍然要排队买票挤硬座火车的陈家映显然更能让如今的读者意识到当时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和交通。从离开北京的火车,到从青岛返回,二十五封家信清晰而准确地记录了旅行中的见闻与所想。

李厚辰老师在今年第一次的Youtube直播中,探讨了简体中文被污染的问题,除了显见的低幼化、拼音替代等尚可被更正式的词汇替代不论,被污染最严重的部分,则是无法被其他词汇来替代,主要分成三类:其一是如英文中与involution相对的revolution被误翻成“内卷”,而造成翻译过程中词汇本身的逻辑被打散;其二则是如“躺、卷、润”等等被极高语境塑造的单字,而造成了使用上的泛化;其三则更为广泛,修饰语的巨大冗余,“持续发力、纵深推进”,实则四个词都是几乎同义的修饰语构成。至于如何去克服被污染的简体中文,学好英语、写文章后再次检查、以及阅读好的中文。陈嘉映老师的这本《旅行人信札》便是被小李老师推荐的良好中文。第2封信中,陈在成都与友人聊天中,亦展现了他对于文字的思考:“最后,我们都同意,文章之道,不过达意而已。事质平实,无须感慨万端;热情洋溢,不必巧弄含蓄。”

1981年的中国旅行,即便有着来自父母数百元的资助、有从西安昆明到福州上海青岛的全国各地都分布着亲戚,旅途中的困难仍是今日的数倍不止。火车票汽车票船样样都要排队,第20封信中,陈在黄山汽车站欲求购去往池州九华山的车票,“赶到汽车站,那里的紧张气氛不亚于纽约股票交易所。明日往各地的票皆售尽了。”即便买到了票,如保罗索鲁处处都有卧铺,完全是痴心妄想,躺在硬座车的行李架上、轮船船舱的箱子上,处处都是旅行中的卧榻。为了省钱,陈无数次睡在车站的椅子上、废弃的屋舍、长着跳蚤和臭虫的旅社,甚至爬雁荡山时与途中认识的友人在山洞中草草过夜,一切都是如今的旅行难以想象的,这大概就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吧。不过在当时的旅人看来,一切倒也都是稀松平常,第6封信中,陈在贵阳站的候车室中睡了一夜,“在公共场合纳头大睡,醒着的人来看,显系一条赖汉,但在睡者眼里,却是峨嵋的仙云,石林的神岩。”

当然旅行的收获自不仅仅是受苦,两月间,峨眉青城雁荡九华黄山庐山,但作为现代读者的我关心的除了风光,更是那个时代的交通和人与人间的关系。火车、汽车、内河轮渡和东海航船构成了旅行的交通,之于飞机,则完全不存在。第16封信中,陈乘坐火车沿着峰福铁路去往福州,铁路一路沿着翠绿的闽江蜿蜒而行,陈如此感慨,“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想,真正的旅行应是履行,用自己的两脚来走;走马观花已差得远,乘车又差一层;坐飞机飞来飞去就不用提了。”沿着西江从梧州到肇庆、在长江从池州经铜陵到南京、从上海到青岛的轮船,特别是航运,都是在如今的时代被高铁和高速公路替代而几近完全消失的交通方式。但缓慢的旅速带来的则是更多的空闲、更多与陌生人沟通交流的机会,第25封信中,陈在从上海去往青岛的船上,“当站在甲板上等待发动,当江风吹进舷窗,却有一种忧郁感;像什么呢?像我们站在青春的边缘,感觉到时间的离心力正在把人们抛出去,抛出动荡、冲击、炫目的人生中心,抛向安稳的常规生活。”

1981年,文革刚刚结束不久,改革开放的第三年,人们也在缓慢重回对于政治的关心。即便在距离北京遥远西南的峨眉山间人家,仍令陈惊奇的关心着政治,“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详细打听北京的政情,华国锋啊,农村政策啊,等等。政治真是现代人的‘命运’。”

游山玩水外,时身为北大哲学系硕士在读的陈,每封信中都少不了思考着中西的哲学、访问名山大川时,亦不免与先贤的提刻见面。我对哲学还没有多少的理解,因而不过多赘述。但第16封信中,陈造访南雁荡的会文书院,“这里是朱熹“以文会友”的会文书院,如今在此设了一座小学。会文书院的洞岩构造十分奇特——可惜朱夫子觅得这样一个好所在读书,书虽然读得多而精,却未参透山川的灵气,把生动充实的孔孟之道腌制成了宋代理学。”这里的“腌”字,实是精妙。

同样是最后一封信,从青岛返回北京的火车上,“那就不要责怪自己匆忙吧——火车、汽车、轮船、步行,始终在人生的旅途上行色匆匆。房舍、林莽、田野、河流和波浪,已经登览的和不曾登览的山峰,熟人的和陌生人的面孔,良好的和不佳的印象,不断向身后滑去。向小窗口扔进一角钱,一张什么票扔出来;递上一支烟,刚刚点着,就道声再见;刚刚绽开的笑容,应当澄清的措词,正要展开的讨论,欲说还休的情意,即将发作的恼怒,稍纵即逝。生活变成了若断若续的卡通片。刚听到一句聪明话,又听到一句更聪明的,接着便淹没在一大团愚蠢的唠叨之中。教诲、询问、问候、祝愿,紧接着是道别。一分钟后,在人群中就认不出刚刚交换过姓名地址的新朋友;半小时内,足够让你处身在两种不同的方言之中。车入春城,衣襟犹带峨嵋云;船泊金陵,还闻匡庐飞瀑声。”请原谅我如此大段的引用原书的内容,但这大概就是良好的中文、何为旅行的意义吧。我无从指责享受今日舒适的旅程有什么问题,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低成本、没有那么舒适的旅程,可能正是我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的旅行所有必要经历的。

下午游泳回来,帮host把手机和车用蓝牙连上,打开Spotify播放最近播放的一首歌来测试,刚好是这首Nine Million Bicycles,一首七十年代的北京,有着九百万辆自行车的歌,刚好和今天读完的这本书相映。不过歌词中除了北京的自行车,其他的部分都完全是情歌,用中国作为那个时代象征着遥远的意象,倒是常见的用法,比如On a slow boat to china这首。但我想,在那个时代,作为骑行大军的一员,可能是世界上距离浪漫最远的一群人。

无论如何,有空不妨看看这本四十年前的游记,这本良好的中文。关于被污染的中文,不妨听一下这期小李老师的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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