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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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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她,好一天,壞一天

貝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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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憶中的他和她,至死方休


小時候,父母常常爭吵,幾乎自我懂事以來,就常常經歷在那狹小的空間中看着他們不斷提高聲量,一句一句,互相傷害,至死方休。

真的是至死方休。

到爹哋躺在棺木中,一切的惡夢終於可以蓋棺,長埋黃土下。


都看在小孩子的眼裡

別的小孩子看見父母爭吵會是怎樣?有沒有人能告訴我?

家中就只有我一個孩子,我好奇別的孩子是怎樣看父母爭吵,會哭嗎?

我從來就是個膽小的人,雖然看起來不像。(《我的童年膽小事件簿》)

我也很易哭,雖然看起來也不像?

但在我的印象中,由三四歲起,每次看見父母爭吵,我都沒有哭過,但我知自己心裡害怕。

我覺得當時的我啟動了自我保護機制,頭腦上知道害怕,心理上卻有點抽離,盡量不去感受情緒,但卻逃避不過他們每句傷害對方的說話傳入耳中,很大聲,很大聲。

我最怕他們在爭執中問我話,怎麼可以兩個大人爭吵,但要小孩子做評判給意見?不荒謬嗎?我總是閉口不言,甚麼都不說。我也生怕說錯一句話會變成被攻擊的對象,是有過這樣的情況的。我唯有眼睜睜地看着他們互相攻擊,一直期盼今晚這場廝殺快點完結,心裡喊﹕「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有時也會睜開着眼睛禱告,希望天父快點叫停他們。

還記得有一次,他們(我想是他吧)把枱上所有飯、菜、湯,一股腦兒全掃落在地上,那種聲響與畫面至今仍印在我腦中,然後他們還叫我去收拾。怎麼又是我?

他們很奇怪,好一天,又壞一天。

有時明明好像有說有笑很恩愛,但忽然間又吵起來,有時只是幾句就完,有時要好幾天。

每日回家都好像去賭場買一鋪大細,今晚吵不吵?

我特別珍惜一家三口快樂幸福的時光,有的,有這種平靜時光,但更多時候我是惴惴不安,好像家裡有計時炸彈一樣,不知道他們今天誰拿藥引在手,不知道他們今天點不點藥引。


漫長的被困獸鬥

我總是在他們面前表現得異常冷靜,甚至被母親質問過我為何好像蠻不在乎,是不是父母吵架叫我很快樂⋯⋯多委屈,我又不是個變態小孩。

我怕呀,我該做甚麼反應?

要開聲叫停你們嗎?我又不敢。哭嗎?你們都已經夠吵了。

怎麼你們吵完架還要來質問我?有時還要兩個人分別問我話,或者要我瞞甚麼,或者要我供出甚麼。

家裡地方已夠狹小了,連一間房間讓我躲起來的空間都沒有。看着你們又不是,不看又不是。你們吵得面紅耳熱之際,我連上廁所都不敢。總是如武俠片中被點了穴的人一樣,呆在當場不敢動,不敢哭,不敢說話。

其實兩個人這樣,為何會走在一起?這是當時的我百思不解的疑問。

不是因為愛才走在一起嗎?那為甚麼要這樣天天吵?如果不愛了,為何不分開?如果仍然相愛,為何又要互相傷害?

那時我間中會幻想﹕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就好了。

天下的父母,想想如果你們的孩子有這樣的想法,你們會有甚麼的感覺?

但怪不得我,我無處可逃,他們的困獸鬥沒有問過我半句就把我困在其中,我間中幻想一下逃出魔幻紀也不算過分的女兒吧?

他們這場困獸鬥足足有十年吧?


我喜歡雨後的彩虹

這些記憶明明很深刻,但我隱沒得很好,埋得很深。

由小學到中學,甚至沒有一個同學知道我家裡是這樣子。他們總看見我常常笑面迎人,總是找到可幽默的地方來說個笑話,總是很樂觀地看所有事情。

是的,我的自我保護機制把我保護得很好,我隱藏傷痛的能力亦很熟練。幾乎到了成年後,我才開始會向朋友訴說不開心。整個童年至青少年期,我都沒有將內心的黑房打開過,容讓它鎖起房門,靜靜在心內。

當朋友說我經常快樂又沒煩惱時,我都還是笑。要不是我還能這樣笑,日子怎過好呢?我也真的有很多快樂的時候,我本來就是個很簡單又很易開心的人,只是別太單純以為笑的人背地裡不會哭,好嗎?

所以,我看見別人笑時,我會想那不一定是真正的快樂,笑臉之下可以有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所以,待人總要盡力的好,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幸福,如果可以,就盡量好好對待身邊的人,讓他們的人生好過一點,給他們畫一道彩虹。

很久沒有想起父母爭吵的記憶,今天忽然浮現出來,就唯有這樣打開那黑房的門,開一條小縫隙偷偷看一下。


他和她的爭吵,至死方休

再回帶,他和她,我的父母。

他們這樣好一天又壞一天,究竟是為了甚麼還在一起呢?

千萬千萬不要說是因為我,千萬別說甚麼要給我一個完整的家。

常聽見有些人說為了孩子不離婚,我當時作為一個孩子就已很反對這種想法。他們天天吵,我天天在受苦,如果有一個方法讓他們不再吵,讓我可以安安靜靜不用在恐懼中度日,為何不好?

於是有一天,他們說要離婚了,各自又問我意見想跟隨誰生活。

我又好冷靜地說了我的意願和原因,但亦沒有說真實的原因,我不想再為他們添煩添亂。

他或她又是一種生疑的心性,怎麼父母離婚你好像不傷心?

天!怎麼你們天天吵架時又不問我傷不傷心?我好傷心呀,我好怕。

我又要淡淡地回答一些他們聽了應該不會罵我或追問太多的答案。

相比起離婚,我更怕他們爭吵。

怎麼好傷心呢?

看着你們相愛又相恨的日子才是最傷心,你們都不快樂,又要我一同不快樂。現在你們想來一個解脫了,我難道要走出來說不嗎?婚姻是你們的,又不是我的。也只不過是離婚,又不是要死,總會還見面吧?與其一家三口天天吵,倒不如有兩個二人家庭但天天好好地度過。

這是我十一二歲時的想法。

離不離婚,我覺得只是他們的決定,不在於我,但感激他們對我的尊重,問一問我意見。

我自小深信一個破裂的家庭比一個單親家庭更不完整,我不明白大人們為何不明白。

如果他們可以早多幾年問我意見更好,但可能他們拖到那時才問就是為了我。或許原意是好,但你說這事多荒謬呢?如果他們真的是這樣想,豈不是白白又痛苦了多幾年?不過也有可能他們還愛對方,未想分開?我不知道。

不過,他們最後又沒有離婚。

天意?生離不足以停止傷害,死別才是最徹底的方法。

於是一場病、一副棺木,叫生活重歸平靜,我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我沒能送他最後一程,趕去醫院時他已氣絕了。

老實說,我沒有覺得很可惜,我本來就膽小,看見一個人斷氣身亡恐怕對我來說未必是好事,看見他如沉睡般躺着,我反而不怕。

我也沒有哭,旁人總有很多疑惑,覺得我奇怪,我覺得更奇怪,怎麼大人懂的事有時也很少似的。

他和她和我之間,十三載的緣分中,孽很重,不只天天吵吵鬧鬧,還有很多很多別的問題。他安息主懷,對我來說也是一份安息,但我總不能在他死的時候對全世界說我鬆了一口氣吧?但我也有權利不哭吧?

那時他病得很重,那種痛苦亦不是外人道,死對他來說是解脫。他縱然不好,也有待我好的時候,我並不想看着他受苦。

他對我說﹕「這是報應。」

我沒異議,沒作聲。

我心裡覺得這是上天的安排,我們聽天由命好了。


至今我還是很怕爭吵,很怕看見那些罵人的場面。

有時同事們笑我工作那麼多年,自己被罵時害怕都算了,怎麼連其他同事被罵我都怕?

怎麼會不怕?自己被罵固然怕得要死,但看着別人被罵都很不好過,一句句傷害的說話,不論親身領受或在旁邊聽見都會痛。

我也會罵人,也有與人爭執的經驗,但不算多,亦盡量不出惡言。當然,越親近的人往往越有機會受最大的苦。當一切覺得理所當然,就會變得肆無忌憚。

人類傷害另一個人類,不論用甚麼方法,都很可怕。越有意識的傷害就越殘忍可怕。

人類真的不是甚麼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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