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我沒見過的那個孩子
我沒見過的那個孩子,站在牆邊,縮起脖頸,晚霞塗抹臉頰,頭髮蓬蓬亂。四方形的一塊地磚,規格330×330mm,是僅有高地,他不願出讓的領土。四圍有冷風糾纏,湍流攫握他的腳踝,沾濕了褲腿。高處有吵嚷如崖石墜落,來自同屋的其他人,使他發抖,不得不勤練增加皮膚強度的法術。今次掛在牆上的照片也墜落了,影像溶在水中。可憐見的,他用眼角餘光撫摸那些人,沒有穩固處立足的人啊,不知地板已塌陷,他們的半截身子經已在水下了。
我沒見過的那個孩子,在相冊裏跳躍著,一張一張,一年一年,舒展血肉骨骼。他也愛闖進陌生人的合影扮鬼臉或鄭重挺胸,在公園,在江邊,在飲食店。因為他時常可感應到鏡頭釋出信號央求,說來吧畫面裏,哪怕親密相擁的人關係也危殆,哪怕笑顏燦爛的人也呆板。責任心鼓勵他去支撐,要畫龍點晴,化作眼睛。有時候他愛演一段電影,躲在角落裏挑選合意的夫婦,尾隨他們進出了一扇扇門,想像周圍的人會想像他來自一個夢幻的家庭,落魄的王子。
玩個舊年的遊戲吧,栽地圖,具體的玩法已遁入地心,但我大致記得若有其規則加持,可放下拘束,拿小刀栽進地磚邊線,以它為起點切割那孩子的領地,到容不下一根腳趾頭。損不足以奉有餘,又名兒童眼淚之欣賞,這課程入門也極容易,日常總有用處。然而,哪怕街頭相遇,他定不會跟隨我進出,我仍想去那屋子裏,據另一塊地磚,蹲下以縮小佔據的空間,朝他伸手,領他過急流,去別的地方。
「你不要過來!叛徒,你是他們的同夥!成年人沒有資格哭泣,收回眼淚吧,我絕不願靠近你!」
注:之前寫過一首同名詩,根據那詩改的,不清楚能否算小說。但細想「小說」這一文體最是民主,什麼都容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