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我們
走在夜晚寧靜的道路上,兩道光源使人分不清何處是現實。一道在忙碌的生活中過於自然而不會特別留意;另一道在忙碌的生活中卻會不時的注意。前者是月光,後者則是智慧型手機螢幕上的光
「聽說新一代手機要上市了。你有打算買嗎?空機價是歷年新低,只要一萬五千元,過去沒綁門號就算是二手都要兩萬起跳!」坐在右邊的朋友,對著我使力的推銷各大媒體正熱門的科技產品。但對我而言,手上使用將近四年完好如新的手機實在沒必要換。
「一萬五占據了半個月薪水。手機沒壞的話,真的沒有買的誘因。」
「別這麼說,不然你可以幫門號升級。這樣的話,每月只需繳兩千元。兩年後合約到期,就相當於買下這款手機。」
「你知道這品牌多久出一款新機嗎?」這麼說的我心裡想著,每個月繳兩千元相當於一年的電話費。
「大概半年到一年吧?啊!這樣確實不該綁約,否則就跟不上潮流。」朋友這麼說的時候,真的像是打從心底關心綁約會跟不上潮流,頓時不知道這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真實想法,或者是受外來資訊引導的結果。
「你知道為什麼廠商會不斷推新手機嗎?明明現在智慧型手機的耐用程度不比掌上遊戲機來得低,價位卻遠比遊戲機來得高。」
「很簡單啊!不出新機怎麼跟其他品牌競爭?若沒有競爭力,怎麼符合消費者需求?不符合消費者需求,廠商又要如何生存?」像是踩到了地雷,這位朋友說起話來也變得咄咄逼人。
「既然你認為廠商產品的暢銷度與消費者的需求有關。消費者為什麼要在乎廠商的生存或競爭?試圖生存的廠商會自己找出問題與解決問題,這顯然不是消費者需要關心的問題。品牌很重要?若消費者的需求只是品牌,舊的手機跟新的手機品牌一樣,何必要買新的?」
「你根本沒考慮到人性!別人買新機炫耀時,難道我只能眼紅?一年買這麼一次不算什麼吧……」坐在旁邊的朋友點出了買新機的核心動機,但似乎未發現這個問題為什麼成為問題。
「這就是消費文化。當代經濟就是建構在人們對消費的渴望,而廠商若想永續經營就不可能只做一次性獲利,這也是為何產生許多窮忙族,因為他們總是將目標放在離自己較能實現的事物上。每買一次新機就像是達成短期目標,原本可以累積財富的長期計畫就是被這樣的文化給侷限。」說著說著,附近正在滑手機的乘客臉色變得難看,一副欲言又止的看向這邊。身旁的朋友因為我而接收到相同的視線,使得她的臉色因為手上手機螢幕照應的光更多了幾分紅潤。
「這單純是我們之間的價值觀差異。你沒注意到附近的乘客都往這邊看?有錢的人想要怎麼花,真的不關你的事。」之後她便自顧自地滑手機逛社群網站並且把剛才的心情發布在網路上。
「或許你說得對,但我不認為這樣的文化具有獨特價值。反而更讓人擔心地球有限的資源到底還能夠撐多少年?因為有跟你一樣想法的人不只在這座月之島,甚至存在於那人口密集的光之大陸、極東之地還有造就消費文化誕生的西方諸國。」想想也很無奈,當西方諸國意識到消費文化帶來的問題時,位處東方的國度卻不把對方失敗的教訓視為經驗,反而只為短期利益犧牲長期環境價值。
四年前,智慧型手機剛誕生時,我也是跟風買的消費者。那段期間享受到手機帶來的便利性與娛樂性,卻不知不覺把真正該重視的事物拋到腦後。某天查看對帳單,發現手機應用程式的消費居然高達四萬多元,這筆費用不僅超過月薪更是能夠買兩台朋友所提的新手機。智慧型手機的娛樂性使人沉迷於螢幕內的遊戲與社交的世界,卻也使人對外在世界漠不關心。另一方面,普遍持有智慧手機所產生的便利性也導致加班責任制耗盡私人時間,宛如每天都在上班與應酬之間迷失方向。這個新產品的誕生固然有優點,然而缺點卻像洪水猛獸讓人過得戰戰兢兢。
就在沉浸於過去時,突然發生巨響!眼前頓時呈現一片黑暗,就像剛才所聊的事情是這個國度的禁忌,凡是觸及這個潛規則的人都必須成為隔離的對象。現在到底過幾分鐘?幾小時?或者已經昏睡一天?身旁沒有手機無法查看時間,這種焦慮感使得體感時間不斷的加速。當我冷靜下來後,發現眼前是一片星海。點綴在天空的星星透徹到令人難以置信是現代化文明保留的資產,那一輪明月朦朧的光澤更是智慧型手機螢幕沒辦法再現。過去不知道多少年的夜晚總是低著頭,似乎早已忘記這些自然的存在。到底是年齡使得人生過得沒有現實感,還是因為沉淪在忙碌的生活才失去自我?關於這點,我無法給出明確答案,只是在這一剎那彷彿從模糊的夢中醒來。
「樂薙!你可終於醒了,早跟你說搭公車要繫安全帶。」沒想到會有被低頭族的笠愛教訓的一天。她雖然容易受到有聲有色的世界影響,但非常的遵守社會規則。這到底是自律還是他律?似乎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
「如果知道公車會發生車禍,別說是繫安全帶,多花點錢搭計程車都願意。倒是離車禍至今有多久時間?」目前看來大概有十幾位乘客跟我一樣躺在封鎖的路上,能夠躺在馬路中央也挺新鮮。
「前後大概已經過了三小時,不過現在是使用救護車的巔峰時刻,警消防判斷後,認為都是沒有大礙的傷患。除非有人非要叫救護車不可,否則就是在這邊等另一輛公車來接駁和處理後續。」
「唉、這到底是今天第幾起因為滑手機導致的車禍意外!這種行為應該要比照酒駕辦理。我們能說低頭滑手機的駕駛有意識嗎?意識早就飄到九霄雲外。」眼前有位警察正與身旁同事抱怨,而聽他抱怨的同仁倒是沒做出多大反應。
原來這起事件是因為駕駛低頭滑手機?這讓我想到曾經有新聞報導提到,高速公路上有大車駕駛雙手滑手機卻不握方向盤。滑手機的駕駛想找死是一回事,導致車禍害死的人可無辜了。這是科技帶來的不安定因素之一,無論沉迷也好,不專心也罷,這些都不是產品發售時會預期到的社會問題。如今既然已經成為常態,月之島應該要有一套增修的法律來應對,我們不能夠期盼每個人都能自律,因此需要社會規範以道德的最低標準來限制不洽當的自由。
「滑手機錯了嗎?如果馬路是直的就不會撞到樹!」當駕駛這麼理論時,沒想到其他乘客居然露出同情的表情表示認同。這種把個人錯誤行為歸因於人為環境的說法,至少警方在公權力上是不會認同。由於駕駛不僅不願配合還公然侮辱警方,事後被上銬處理。這讓我不經的思考,長期使用手機會影響到健康,這就跟長期坐在電腦前面一樣,至於會不會造成更容易情緒化?我無法從個案來評斷,但視線默默的轉到笠愛身上。
「為何要看著我?每位使用者的狀況不一樣好嗎!不過,短時間內大概是不會再花錢買新機。原因不在於今天的意外,而是發現到不必要的消費確實會造成環境傷害和不必要的浪費。」笠愛說完以後,就順手拉起我的身子,之後便搭著另一班車前往某個生科園區,這時月亮不再懸掛而是進入黎明。
「說來月之島未來要走向生技業,樂薙覺得這樣的轉型能否改變現有的消費文化?」笠愛一邊提問一邊的處理眼前的參訪登記。
「這個問題或許要先想想生技業要如何獲利?」看著窗外的兔子招牌,想要說點什麼但是在開口前又止住了。
「當然就是賣健康食品或醫療相關產品囉!相較智慧型手機帶來的隱性風險,生技產業是真的考慮到人民福祉。」笠愛就像不堅定的信徒,已經完全投靠在生物科技的懷抱。
「唉、可能是我的問法不對。如果說智慧型手機的銷量取決於消費者的需求,那健康食品或醫藥的需求是什麼?」
「當然是為了健康。」笠愛開口後,似乎想到什麼而看向我。
「沒錯,為了健康代表獲利是基於消費者的不健康。」
「你怎麼都往壞的方向去想!這些人可是為需要的病人付出努力!」笠愛相較於之前的智慧型手機,對生物科技似乎保有更堅定的立場。
「前期來講確實能幫助到需要的病人,但是研究費用與時間非常龐大。一般搞生技在還沒研發成功前是沒有獲利只有燒錢!假設產品的供給遠大於病人的需求,以至於公司沒辦法彌補虧損,屆時怎麼辦?」有這樣的想法很簡單,一般科技產品就算沒有市場還可以販售專利,但是已經沒有太大市場的特定藥物專利真的有價值嗎?或者,醫療相關的藥物真的該從獲利的角度來思考嗎?
「相信到時候月之島的政府會補貼虧損的公司。」
「那麼為什麼月之島的政府不自己成立一家國營公司?」就在我與笠愛爭論的時候,突然有不一樣的聲音插進來。
「因為燒錢的過程會被認為是人民買單,人民雖然期盼能享有醫藥的福利卻認為自己納稅的錢不該用在研發不一定能成功的藥物上。即是說,政府補貼公司的前提是公司已經研發成功,或是建立在確定能夠成功的基礎上。講白一點,就是盡可能不去承擔風險。」眼前這個人似乎就是這家公司負責介紹的中高階經理。他說的話到底是否為真?不清楚。不過笠愛是接受這個觀點,並且不把補貼的問題當成問題。
這時我心裡所想的事情是,如果是要解決現有病人症狀的問題,公司研發成功得到政府的補貼是必須的,若能解決全球無人能處理的絕症更是應該要公開。但是如果是研發尚未有相關症狀的潛在治療藥物,就不免讓人有些許的擔憂,像是刻意製造病毒或負面的左右人類社會的生活習慣。
「這邊有好多的兔子,它們是用來做動物實驗嗎?」不知不覺,我們走進公司內部的實驗室,明亮的白色房間內有許多兔子在類似隔離窗裡頭。有的兔子跟我們既定的形象一樣,有的卻像是得到奇怪疾病的突變種。
「樂薙怎麼會問這種蠢問題?擺在實驗室的兔子當然就是做動物實驗,難道是拿來欣賞用?」聽笠愛這麼說時,我並不認為她是人類中心主義,因為她只是用正常的歸納邏輯判斷當下情境。
「咳咳、沒錯這就是動物實驗。不過,實驗過程中都會打麻醉劑,我們還會在兔子覺得痛苦前,以安樂死的方式結束其生命。另外,考慮到實驗室內的實驗物種可能影響到外部環境,我們對動物大體也會妥善處理。」這位經理說明的非常流暢,就好像是在講解產品前置標準作業流程,卻也讓人直覺上無法接受。
「你覺得兔子跟人差在哪?」
「這位先生,你該不會是動保人士吧?人類都會吃肉,還要管動物怎麼被使用嗎?」這時經理露出輕蔑的神情而笠愛也試圖緩解這樣的僵局。
「至少我們所吃的肉,過程中不會被用來做藥物實驗吧?但這不是重點,只是好奇人類想自主安樂死都會被受到制止,為何能毫無懸念的幫兔子安樂死,差別在哪裡?」雖然這麼講看似維護動物的立場,但是面對問題不該有對象上衡量標準的差異。
「如果先生決意要鬧下去,可能就要請你們離開。我們幫兔子安樂死完全是基於動物權利,過程的藥劑使用也是有專業的考量與標準。」
「這不是很矛盾嗎?動物還有什麼權利是比自己的生命權來得高?倒是你們提出有考量藥劑的使用標準,不就點出動物具有一定價值,而那個價值非得通過你們的專業考量才能合理化動物的實驗。」說完後周圍已經有保全好心勸導我們離開。臨走前,還聽到經理念念有詞地說一切都是為人類好。
「樂薙剛才為何要跟經理吵呢?害我連免費的試用產品都沒機會拿。」我不理會笠愛的玩笑話,而是看著公司外頭的花草樹木以及在天空飛的鳥。
「剛才並不是跟他吵,而是想知道他們的經營理念。當一家公司能毫不猶豫的大量使用動物做實驗而沒人反對時,那麼進行人體臨床試驗時,真的會認真看待受試者的尊嚴嗎?就好比說,你拿了對方的試用產品,不論成效如何某方面來講就是成為對方試驗的數據,你能接受嗎?」
「你很煩,每次都要壞我的興致。」笠愛伸完懶腰後,就拿起智慧型手機運用應用程式叫計程車。然後以「很方便,對吧?」的表情看向我。
人類到底是為何而活?我們這些個體在社會中又是為何而活?我只能確定的說,一味崇尚消費文化和科技進步絕對不是最好的方向。人類不應該僅侷限於物質與生活上的改變,某種精神層次的東西應該更加重要。好比為何要討論環保或永續發展?或許是基於人類生存考量,但是如果真的用心對待環境與動物,甚至凌駕於所謂的數字上經濟成長,難道真的只能是理想?這個問題就像搭上計程車後所排出的廢氣,看起來一點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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