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疫情那年失业11（连）

本硕博一共十年，多海是个科班出身的社会学研究者。这些年来，他最熟悉、甚至能倒背如流的词汇是反实证主义、形式社会学、结构功能主义、实证主义、社会批判理论、后工业化、晚期资本主义等等，每一个概念背后的理论、著作、研究现状、甚至名人轶事他都如数家珍，虽然他也有盲点，但至少在这个领域他游刃有余。他明白自己谙熟韦伯与齐美尔，虽然了解涂尔干但并不认同他的社会学理念，他知道自己对法国结构主义的熟悉程度还不足以让他开一门《导读布迪厄》的课程。可当他决定在招聘网站上碰运气，希望能找到一个工作以解燃眉之急时，他突然间发现他什么都不会、都不懂，像个废人。

“项目经理：有管理和物流经验，会用SAP流程软件，工作有条理……”

“企业战略咨询：经济/金融本科学历以上，2-3年咨询经验，英德法三语流利……”

“初级项目代表：1年以上项目管理经验，会用Excel，善于沟通……

这是招聘网站上最常见的职位，但多海多半时候并不清楚这些招聘广告在说什么。什么是SAP流程软件？组织学术会议算项目管理经验吗？有代课经验能证明我善于沟通吗？看着看着，多海渐渐明白自己的硬伤，在于他学的不是经济金融计算机，他基本没干过上课、写论文之外的事，他充其量能把自己描绘成有学术咨询经验，但他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这不是任何一家企业要花钱购买的咨询服务，他们感兴趣的不是社会学概念或理论。

多海不断的向下滑动页面，但他看不到希望。不论他怎样调整筛选设置，怎样编辑关键词，得到的结果都差强人意。他本以为他的理论出身应该能在非政府组织或公益组织里找到机会，但事实证明，那些组织最需要的也是筹款人、数据分析员和项目协调员，他充其量只符合最后几项语言要求和性格条件。不断向下滑动页面只让他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他在劳动力市场上无人问津的现状。多海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能被无限下滑的页面只是为他制造出了一个希望的假象，他看到的，是在眼前慢慢扩大的黑洞。

那几周的无力与恐惧，浇灭了他在十年学术生涯里积攒起来的作为知识分子的自尊。他连老师都当不成，因为他不是师范学历。他想去语言学校打份零工，靠教中文赚点生活费，但语言学校的答复是“学中文的人不多，我们不需要招人”。疫情之下，开门营业的只有超市和药店，后者他没有专业知识去不了，前者婉言谢绝，说他们不缺人。多海有些崩溃，但他不敢跟家里诉苦，那只会让他们更担心。欧洲的新增病例曲线几乎呈90度，医院超负荷运转，偏偏在这个关头，多国又重启边境自由通行。谁都能猜到这个冬天不会好过，但没人知道会有多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