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諤的狗勾 - 10

田柾國從前就喜歡黑色，無論是衣服還是畫畫用色。舍友深知這一點所以在拳擊場遞去的也是黑色的拳套。

藝術創作的教授每次點評他的畫作總會一面喜歡的讚嘆，一面又感到有趣地湊近觀察畫裡各種小如豆子的小人物。那時田柾國的畫主色調都是黑色，這位教授卻不像其它科系的教授總會告訴學生黑色壓色難改，盡量少用。

他反而跟田柾國分享過在他看來黑色非常有趣，本質上而言並不存在，可以說只是明度低的各種灰色構成，卻也可以包含所有顏色。一旦眼睛看到炭能想到的也是「黑色」，並不會深究它表面其實是不同暗灰色。

就像田柾國的畫遠看似乎都是黑色，但仔細觀看能看到細微的暗色變化。畫者觀察著「我們」，而「我們」觀察著畫作，黑色透著一種旁觀者的冷靜，因此教授說過黑色對於田柾國的畫是無法取代的存在。

而自從田柾國認識了金泰亨之後，教授看著他逐漸轉變的畫風就像個發現新芽冒出的園丁十分期待，略有深意笑了笑接著又像個興奮的小朋友跟田柾國討論著新畫風的各種延伸創作。而這的確啟發了田柾國畫出了不少新作。

今天中午金泰亨約了朴智旻和金南俊，所以田柾國就久違地和閔玧其吃飯。明明吃著最喜歡的鐵板燒雞圓眼睛卻總是忍不住瞟向畫作。 「好好吃飯。」閔玧其說著就把他點的第二杯冷飲拿到他面前。

覺得格外熱的田柾國吸了一大口冰可樂才聽話地沒再看，然後吃了塊醃黃瓜骨碌碌地瞅著雞肉、泡菜、醃黃瓜、蔥蒜什麼都往嘴裡放但是吃相非常斯文的閔玧其。

「昨晚怎麼了？」

「說是我roommate發現女朋友出軌了，昨晚那個寸頭就是出軌對象，所以才會在酒吧打起來，另一個看打不過才急call我。」聽到這的閔玧其瞥了他一眼，他才補了句「偶發事件嘛，況且我又不是打不贏」

「回去沒什麼事吧？」

「嗯，回到去宿管差點不讓進，人快吐了才放我們過去。」閔玧其笑指宿管還是這麼嘴硬心軟。

「哥我都不知道你在那駐場表演的？」

「就幫一下朋友。」田柾國點點頭但心思又跑走了。

閔玧其那雙筷子指了指放在一旁包得好好的畫作：「畫畫沒靈感？」圓腦袋搖了搖，反倒剛剛還得到了教授的讚賞。

教授是個澳洲人，大家都習慣他豐富的表情和密集的話語，一亢奮還會語速加快。對著田柾國這次帶回來的畫作作業，露出了有些驚喜的表情，還呢喃了句「Wonderful」。

A2尺寸的畫布上各種純度高的顏色以點彩的方式填滿所有空間，層層冷色系中間有雙暖色系一雙雙的眼睛，鮮豔的顏色對比非常抓人，看得出畫者的用心。 「畫的名字叫Euphoria，挺適合。」

教授點了點頭又繼續說：「之前你的畫都是理智的第三者觀察，這幅我看見了非常澎湃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地爆發了出來。」他手指了指周圍的藍色綠色分明的點彩，「不過這裡可以再大膽一點混色，感覺還是有點收住了。」

田柾國說到這就欲言又止停住了，可閔玧其一看就知道還有下文：「然後呢？」

閔玧其沒猜錯，他的教授的確又加了句「Love is a fire which burns unseen（愛情是無形燃燒的火焰）我已經想像到你燃燒殆盡的作品了，JK。」說完還對他調皮地眨眨眼。

對面的人聽了也只是饒有深意「嗯」了長長一聲就又夾了一大塊雞肉：「再不吃我吃完了啊。」「…」繼續吃得津津有味的人這才掀起眼皮開口：「吵架了？」「沒……就是我想再進一步，可是不知道怎麼做。」

筷子郁悶地戳著愛吃的燒雞，外焦內嫩多汁的肉塊進到嘴里刺痛了前幾天被金泰亨咬到的位置，而且因為咀嚼隱約作痛的智慧齒更痛了，田柾國更加郁悶了。

「你們不是幾乎天天黏在一起了嗎？」「我也以為這樣就沒問題了。」田柾國心不在焉放下了筷子，熱得乾脆擼起了袖子。

差不多吃飽的閔玧其十指交握撐著下巴望著眼前人不停拉領口扇風，還有從袖口邊緣露出來的肌肉繃帶，「然而？」「我……」田柾國語塞說不出現在根本不想裝什麼可愛，一見到比自己更可愛的金泰亨就有些控制不了自己難以啟齒的念頭。

「裝不下去了是吧？」被猜中心事的田柾國意外又挫敗地點頭，「那還想裝嗎？」「我現在……」話到一半田柾國就說不下去了，他不想裝，可不裝又不知道怎麼面對金泰亨，他現在真的很矛盾。

這時閔玧其忽然夾了塊黃色薄片到他嘴邊，「哥？」「吃一口。」不明所以的田柾國還是聽話咬了口眼前他以為是馬鈴薯片的東西，沒想到卻一嘴辛辣，難吃得滿臉皺巴巴低頭吐了出來，這分明是他最討厭的薑片！ ！

他一邊急忙喝了口可樂去味道一邊疑惑又控訴地瞪著毫無罪惡感笑著的人，那人卻不緊不慢說道：「姜再像也不會變成馬鈴薯，人再怎麼裝也不會變成另一個人。

「而就算馬鈴薯變得認不出，你喜歡還是會喜歡。如果金泰亨真心喜歡你，那你什麼樣他都不會介意。否則的話，你們這段關係不會長久的。所以你對你自己本身沒信心，也是對金泰亨沒信心。

被這段話和一連串問題問倒的田柾國皺著眉楞住了，張了張嘴只說了句「我沒想過」，苦惱地抓了抓頭髮，卻越想越糟糕肩膀沮喪而無力地垂了下來。

看不下去的閔玧其嘆了口氣：「柾國，誰告訴你金泰亨喜歡可愛的？」「他們都說他是1啊。」「沒人規定高冷的1就要喜歡可愛的0，更何況誰說1就要高冷，0就一定要可愛？

當局者迷的人瞬間醒悟過來，尤其是最後那句話。

在閔玧其或其他人的眼中金泰亨依然是高冷的樣子，可自己一見鍾情的是那個明媚好看的笑容，而且從頭到尾他對自己都溫柔得很，甚至最近還越來越可愛。所謂的「高冷」只是外界對他單薄的形容詞。

至於是1還是0，這有什麼好糾結的，自己反而因為這傳聞裝成另外一個人，此刻田柾國很想嘲笑自己，明明那顆紅彤彤的草莓近在眼前，他卻在糾結該怎麼吃遲遲未能吃下去。

他真想穿越回去搖醒那個立志裝可愛的自己，他喜歡的是金泰亨這個人，而不是「高冷」的金泰亨或「大猛1」金泰亨。

看到後知後覺疑似懊悔將臉埋進手掌裡的人閔玧其輕哼一聲，「哥，你那時為什麼不提醒我？！」抬不起頭來的田柾國不由得埋怨道，聲音還挺委屈的。

「好玩呀。」一開始閔玧其看「可可愛愛」的田柾國是挺有趣的，可沒料到在籃球場和遊戲裡神采飛揚的弟弟怎麼就變得畏縮縮縮的。

早該猜到這哥的惡趣味，被擊敗的田柾國無奈嘆口氣笑了：「算了，謝謝啦哥。」「就像你教授說的你要完全『燃燒』自己呀。」閔玧其捏著小湯匙挖著特意點的橘子杯裝雪糕慢悠打趣道，又補了句「而且柾國啊，1和0只是床上位置，你知道的吧？」而對面傳來的只有可樂嗆到的咳嗽聲。

吃完飯金泰亨就趕去上課了，金南俊也回了工作室，而朴智旻本來打算回宿舍睡會，可經過學校食堂碰巧看到閔玧其坐在那吃東西，回想起昨晚看到的場景就走上前決定要問清楚。

閔玧其早就看到走過來的人，可沒打算搭理他還是悠哉悠哉品味雪糕。經過昨晚朴智旻重新懷疑起田柾國和金泰亨談戀愛的居心，因此面對同為一夥的這人沒什麼好臉色，也不否認自己對這個總是不正眼看人沒禮貌的傢夥不順眼。

「我問你昨晚田柾國在酒吧幹什麼？」見人不回答，再次被無視的朴智旻一把搶走那杯橘子雪糕，一副「不告訴我別想吃」威脅的表情。

閔玧其「嘖」了一下想要搶回來，不成功後乾脆拽過拿著雪糕的那隻手直接挖起來吃。朴智旻也是沒料想到呆了一下：「閔玧其！」卻只得到一句涼涼的「關你什麼事」，可是又收不回自己的手。

無法從閔玧其那獲得事情真相的朴智旻連洗澡都在苦惱，出來後甚至想得太入神坐到了金泰亨床上，直至和粉紅豬豬對上了眼。

不過看手機的金泰亨倒是比他還入神，死死盯著螢幕的眼睛閃閃發亮，偶爾會皺下眉。令人好奇手機裡到底是怎樣精彩的內容，朴智旻湊過去：「看什麼——」

螢幕裡正是之前田柾國在拳擊場和人對打的影片。金泰亨是被「艹！美術系草這反差絕了！！」這個標題吸引點進來的。甚至還有好幾個類似的視頻，只不過是不同角度的。

平日蹭在自己肩上鼓著臉眨巴雙眼嘀咕自己要生氣了的人，害羞得將腦袋埋在自己頸窩弱弱地叫「泰亨哥」的人，竟然在拳擊場上對付體型相差巨大的對手。

應付自如的他揮舞著雙拳，每一拳都像颶風般快而猛烈，在對方難纏的攻勢裡像頭靈活的獵豹閃避卻還能伺機打出致命一擊。危險卻異常吸引人。

汗濕的臉龐自信的笑容，全情投入放縱自我的身姿，這是金泰亨在籃球場外難得看見的田柾國。

朴智旻看著好友的表情試探地問：「泰亨你，不知道田柾國會打拳嗎？」而金泰亨只是沒什麼表情搖搖頭。

看不出好友的情緒，朴智旻說出了自己那天也在現場想分散注意力，當他解釋自己是追著那個網上「爆料者」而去的，金泰亨看到視頻最後也認出了在男朋友課抓到的偷拍者。

兩人這才明白了就是這群人一直在偷拍他們，而田柾國碰巧揍的就是其中一個，一臉爽到了的朴智旻打哈哈道：「看這群人還敢不敢偷拍！」可金泰亨就有點心不在焉應了聲。這更叫朴智旻完全說不出「你男友可能大概有機會是不良少年」。

那晚回學校路上突發了交通意外導致道路阻塞，公車裡的朴智旻等得昏昏欲睡，醒來發現還在車上只能無聊地看看窗外。

公車所在的位置正對著間掛有閃爍的巨大霓虹招牌酒吧，進出的有尋求刺激的大學生們，也有來放鬆身心的上班族，少不了流裡流氣的社會人士還有火辣著裝的熟女姐姐，偶然還有好奇的未成年。

嗯？ ？不是未成年，那不是田柾國嗎？ ？那一身黑漆漆的打扮差點叫朴智旻沒認出來。

那個身影急匆匆跑了進去，過了大概幾分鐘見到他和另一個人攙扶著一個醉醺醺的人走出來，身後跟著漂了一頭白金色頭髮的閔玧其。田柾國和閔玧其說了幾句，閔玧其就點頭回去了酒吧。

被擄扶的人忽然吐了起來，沾到嘔吐物的田柾國三兩下脫下外套，露出裡頭的無袖背心和爬滿整隻右上臂的黑色紋身。此時有個穿皮外套的寸頭和一個浪奔頭的被抓著從酒吧門推了出來，待站穩後寸頭惡狠狠朝三人組那邊衝了過去，可才衝到面前便吃了田柾國重重的一拳。

浪奔頭想要偷襲還擊卻被牢牢扭住了手，寸頭看見痛得面容扭曲的同伴也不知道哪裡變出一根掃帚朝田柾國砸去。田柾國隨即丟開浪奔頭後退躲開，又在第二棍下來時一腳踢開了寸頭拿棍的那隻手。

二人組狼狽地爬起身而田柾國卻毫髮無損，二人組也知他們再下去也只是找打便沒再上前，只不過不知道寸頭指著那吐完的人笑著說了什麼，田柾國就猛地揪住他衣領怒瞪著他，掄起拳頭又要再揍過去，可罵了幾句之後就鬆開了人。那人忿忿地想要上前卻又忌憚於田柾國，最後只能舉了個中指罵罵咧咧地離開。

公車這時重新動了起來，一個轉彎後就再見不到那幾人，而車窗裡的朴智旻大腦不禁閃現種種不安的猜測和聯想，嚇得他動也不動像極了被美杜莎石化的人。

有刺青也沒什麼，但是這傢夥好端端把紋身遮起來見不得人似的，金泰亨不知道這傢夥會拳擊，他敢肯定大晚上跑來這種地方打架不用說又跟好友撒謊了。

他想起來了，餐廳裡被這傢夥怒瞪的眼神，告白板前這傢夥冷峻的臉。之後無意刷到學校的籃球比賽視頻，這傢夥進攻快狠準無人能攔截，運著球冷冰冰地盯著對手跟拳擊時的一模一樣，卻完全和在好友面前可愛的模樣截然不同。

所以這傢夥裝成無害學弟和金泰亨談戀愛為了什麼？該不會是……騙色吧？ ？一想到這，朴智旻就打了個冷顫。

因為田柾國要完成期末畫冊，連午餐都是在美術室匆匆解決的，金泰亨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這人了，每日只能聽語音解解饞，連這個星期的小蛋糕都是拜託別人送來的。

「泰亨哥收到小蛋糕了嗎？」「嗯，你畫冊畫得怎麼樣啦？」「還差一點點啦」「那你好好畫，週末我們去海灘！」「응…哥你有沒有想我呀？」

全然沒注意一邊的朴智旻被某人做作的聲音噁心到欲言又止的糾結神情，還有死盯著越加精緻的小蛋糕如同警惕著什麼邪惡毒物，自言自語道：「那裡面肯定有迷情劑。」

金泰亨不能約會只好專注課業，他邊翻看著課堂筆記邊吃著小蛋糕，正當他不知道第幾次又拿起一塊時才發覺自己竟然無意中全部吃光了：「抱歉智旻我都吃完了。」

一回頭沒想到朴智旻就站在身後，他賠笑道：「因為實在太好吃——」然而手中吃到一半的蛋糕被人拿得遠遠的，「這不是重點，泰亨你聽我說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今天又是見不到金泰亨的一天，摀著臉的田柾國卻有苦衷說不出。每天只能回到宿舍幽怨地畫畫，好幾幅畫裡的黑色又佔據成為主色。

每晚到了固定時間還要被人催促上線玩遊戲，感嘆生活不易。但在收到對方一張「啫咖哩草莓凍」的圖片後，眼前一亮的田柾國回了個「👌🏼」就如同狗勾看到不遠處有自己最愛吃的美味罐頭，頓時充滿朝氣蓬勃的動力打開了跑跑卡丁車，第N次不費吹灰之力跑贏了那位「草莓和小狗我都要」 玩家。

【OK學費收到了，謝啦JK】【我還要玩幾次】【欸再幫我贏這小子幾次咩】【……】

為了精緻的小蛋糕，田柾國也只能跟那位連輸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玩家暗自說了句對不起，都怪這哥這麼大了還是這麼幼稚。

第二天下課的金泰亨本來快走到食堂了，摸摸口袋卻發現U盤漏在了教室，裡面都是重要的論文資料只好急忙回頭拿。回頭時見到了個可疑的身影，和自己對視的瞬間很快掉頭就走，可金泰亨怎麼可能認不出自己的親親男友。

來不及高興，幾天沒見到真人的金泰亨疑惑之餘，見到那身影越走越快有些生氣叫住了人：「田柾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