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香港
《香港風情畫-八十年代的那人.那事.那景 》 是一本很輕鬆而又帶深意的書。作者釋本有是一個香港土生土長,早期留學日本的僧人。他以其畫功,繪出香港的八十年代。即將移民的朋友對我說,我們這一代是幸福的最後一代,因為我們走過八十年代,踏過九十年代,見證過東方之珠。
「東方之珠」 (1991年版) 羅大佑的曲,鄭國江的詞。 他寫道:
小河彎彎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東方之珠我的愛人
你的風采是否浪漫依然
八十年代的繁華帶動九十年代的經濟起飛,社會一方面纸醉金迷,另一方面又能保存尋常百姓的小確幸,例如《歡樂今宵》帶來的家庭浪漫。上茶樓,街上還有臭豆腐,糖葱餅,各式其式的本土小食就是香港味蕾,我們共同喜歡的味道。
我和朋友的童年很單純,放學回家看叮噹,千年女王,神秘的花園,IQ 博士。午睡然後晚飯,沒有什麼興趣班。 回校也沒太大作為,大志全無。
小女孩最愛一排胖胖的坐在石欄上,大家腳不貼地,然後一起吃福麵。用小拳頭敲碎未開的福麵,隔着包裝袋再整碎它,然後打開,把味粉倒入福麵,再shake shake,這就是小孩的浪漫。我們會說明星,一起唱兒歌,但又嫌兒歌太幼稚, 常常仰望年長幾級的的哥哥姐姐。
「你家姐喜歡什麼明星?」同學答 「家姐喜歡「達明一派」的「十個救火的少年」,好像有什麼特別意義,但不明白啲⋯」 大家也不明其意,不過重點是知道誰是「達明一派」, 誰在領導潮流。
我們再長大一些,都會唱「海闊天空」,家駒在日本昏迷被搶救,同學們都在摺星星,紙鶴。 懂摺的不厭其煩地教不懂摺的,每人都在摺,因為代表希望。我已忘了怎樣摺紙鶴。那年的紙鶴只是敷衍傷心的朋友。我沒有什麽大感覺,不過為了融入其中,我得掩飾自己。不是太傷心,只是很遺憾。
我欣賞Beyond 不過很喜歡羅大佑的「皇后大道東」,一首很代表當時香港的歌,曲詞皆好。後來有夜在外國,「東方之珠」令我思鄉。
有年整夜未眠,在報章看到一個位於時代廣場的千鶴陣,超過一千隻紙鶴圍成一個大圓圈,大圓由無數個小圓型成,像漩渦由圓心散開。 我想起雲門舞習的「流浪者之歌」 那金稻形成圓心,像河水的漩渦,是悉達多離開城市,重獲自由後,自我覺知下走去河邊,看到的是水中的漩渦,其實是本來的自己在呼喚。我是誰?能否守著滄海桑田? 諾言又是否一直在變?
由於那次展覽是自發性的行為藝術,未得時代廣場許可,所以警察一到,市民就趕快把千鶴移走。
纸鹤代表和平,没有衝突的世界,是希望的呼唤。作者釋本有畫出香港八十年代的溫馨和包容,他提到從前的九龍皇帝 - 曾灶財四處在牆身,郵筒,山坡上,以塗鴉宣示他的九龍主權,可算是第一個爭取「九龍獨立」的「皇帝」,也是最早奉行公民抗命的人。走過八十年代的香港人都會親眼見過「九龍皇帝」在街角的背影。他的畢生堅持,到死也忠於自己,是經典的本土浪漫。
我特别喜歡《香港風情畫》附錄的「外篇」。《一九八四福來邨——街坊陳偉強的故事》,主角患腦癌,從廣州坐和諧號回到1984,家門牌號名1997。主角的弟弟喜歡機動遊戲,於是他一直想帶弟弟去茘園見識,奈何缺錢。為了賺些零錢,主角在批發店買了一袋汽球,把它們拆散。週未,當個汽球小販,賣汽球旁就是主角的好朋友龍哥。
站了一整天,主角只賣了一個汽球,而龍哥也沒有很多打賞。誰知警察來以無牌擺賣條例拘捕他們。龍哥說他不介意被警察拘捕,只在乎音樂的態度。現今我們叫龍哥作busking 歌手,他在乎的「精神」,我想是很多街頭表演者,藝術工作者,千鶴創作者所共有的浪漫。
主角最後病了,欲消業障,他坐一架2046的巴士出家去。
「東方之珠」最後一段是這樣:
讓海風吹拂了五千年
每一滴淚珠彷彿都說出你的尊嚴
讓海潮伴我來保佑你
請別忘記我永遠不變黃色的臉
主角臨死看到曲道彎彎的樓梯,心想 「我會不斷輪廻嗎?」回想人生一切的夢想,失落,𡚒鬥,歡樂,寒冷。主角在船上覺得香港原來很美,要跟她道別嗎?記起師父曾說「其實你一直捉到的只是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