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無》(Nope)影評:奇觀!不了?
《虛無》(Nope)又成了一場影迷對電影「寓意」進行解讀的嘉年華,導演Jordan Peele是箇中高手。邀請觀眾一起猜謎的主流電影,以前多是懸疑偵探類型,通常在結局會讓主角把謎團一一解開。然而,若果這些作品最後無法理順劇情,有所漏洞,便會予人粗疏之感。
解讀《虛無》隱藏的寓意
不過到了21世紀,越來越多為觀眾提供猜謎樂趣的電影,到結局時仍然留下未能解釋清楚之處,卻能靠著其世界觀及影像吸引了一群擁躉。這些影迷樂於「腦補」,解讀電影中的符號,享受遊戲一般的參與感。這種觀影方式假設了創作者對所有細節皆有其心思,沒有漏洞,只有留白。(下文有劇透)
《虛無》表面上是一個有關UFO的科幻片,但坊間已提出各種有關宗教和種族等多方面的解讀。電影一開始便引用了《聖經.那鴻書》3章第6節的經文點題:「我必將可憎污穢之物拋在你身上,辱沒你,為眾目所觀。」顯然宗教和奇觀(Spectacle)是此片的兩大參照點。有信徒不滿電影對經文斷章取義,亦有神秘學專家認為電影有反宗教的意味。
原文所指的「你」是亞述帝國的首都尼尼微,在戲中卻指向UFO的行動。這個UFO和上帝有一個共通點,就是有關人類對其直視的禁忌,違者會遭擊殺(出33:20)。多年來一直有人以外星人來詮釋宗教敘事,至於這些外星人對人類是否帶著善意,則有所爭議。《虛無》對此的立場是負面的,以「壞神跡」來形容那UFO為人類帶來的災難。
奇觀與崇高
有關奇觀的探討,大概是電影最核心的課題。《虛無》呈現了奇觀對宗教意識的影響,把科幻特技奇觀化成宗教/Cult一般的崇拜對象,反過來亦把宗教/Cult化成一場奇觀。不論是戲裡的角色,還是導演本人,都在嘗試把本來被敬畏的、超然的崇高對象(Sublime)轉化為人類可以掌控之物,甚至是謀利工具。法國哲學家Jean-François Lyotard論及Sublime與藝術的關係時,以「表達那不可表達的」(presenting the unpresentable)來描述前衛藝術的美學特色。
《虛無》的主要角色面對著UFO有兩種反應,但都要把本來神秘崇高的事物變成商品化的奇觀。戲裡提及人們對外星來客的兩種態度,一種傾向相信對方是友善的使者或中性的觀察者,另一種相信對方是人類的威脅。經營著一個西部主題公園的Jupe傾向前者,意圖以馬匹向UFO「獻祭」,作為主題公園的節目。
然而他這個計劃背後緊繫著他的童年創傷:他以前是電視台童星,參演一個和黑猩猩同台演出的劇集。有次拍攝途中,黑猩猩襲擊其他演員,躲在枱下的Jupe則避過一劫。在他的回憶裡,黑猩猩最後對他表現友好,這經歷影響了他對UFO的態度。Jupe認為自己是個例外,能掌控崇高神秘的對象,既藉此生財,亦透過重演來克服創傷與恐懼。
另一邊廂,男主角OJ和他的妹妹Em則用視像科技來拍攝或「捕捉」(capture)那UFO,希望藉此發達。本來OJ對UFO充滿畏懼,不敢直視 — — 「Nope!」 — — 後來卻把看/不看當作策略,一種On-and-off的操作。
以科技和消費來馴化神秘崇高之物
他們請來拍攝野生動物紀錄片的高手Holst,一個夢想拍下「不可能的鏡頭」(impossible shot)的攝影師。Holst可說是導演Peele的分身,只是後者靠電腦特技來呈現UFO,擬像奇觀取代了真實的再現,拍不到的便畫出來,便不會有Impossible shot。
從野生紀錄片到《虛無》這種電腦合成的娛樂影像,也是試圖「表達那不可表達的」,卻有異於Lyotard本身論及的藝術形式,因為《虛無》在戲裡戲外的做法,是把本身崇高神秘的對象,以科技「馴化」為可控制之物,那麼該對象便不再是「不可表達的」、也不再崇高神秘。
取而代之的,是人們以唾手可得的科技大量生產和消費的奇觀影像。《虛無》看來對這種現象有所批判,但與其說此片是對「景觀社會」的反思,不如說是反諷,因為它本身也是大眾消費的奇觀。
有趣的是,《虛無》的影像解構了崇高的宗教性,其敘事形式則構成另一種「宗教性」/(Cult)。通常宗教敘事的「見證」指信徒對其親身目睹或經歷的崇高或神秘體驗向他人轉述,也算是「表達那不可表達的」。
就這齣電影而言,一方面「不可表達的」被收歸於影像奇觀之下,但敘事中的「留白」或有待解讀的符號,則保持著神秘性。影迷投入討論,轉述其見證,也像信徒詮釋經文一般,猜想作者原意,而導演Peele便被尊為這個世界的「創造者」,以奇觀取代了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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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參考: 1. Jean-François Lyotard, “Presenting the Unpresentable: The Sublime,” Artforum, April 1982. Lyotard論述再藝術作品中再現崇高的文章。 2. Jordan Peele (編導):《訪.嚇》(Get Out),2017年。(電影) Peele一鳴驚人之作,以心理驚慄類型片帶出美國社會的種族主義沉痾。 3. 居伊.德波(Guy Debord) 著、張新木 譯:《景觀社會》(The Society of Spectacle)。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 在當代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以至人與自我的關係都難免以影像為中介。居伊.德波在五十多年前對「景觀社會」的論述,預示了社交媒體時代的狀況。
[原載於《時代論壇》18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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