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们都沉默不语了

01.

其实我不明白，我才入职两周，为什么有资格坐在这个铺张的饭局里头，而办公室里其他几位老臣子却只能吃外卖？饭桌上的人我大都不认识，12个食客里我们公司的人只有5个，剩下的都是甲方大佬的人。

一直在口若悬河，不间歇地嘴喷白气的眼镜男是这个项目的上一任经理，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本人。他穿着平整的白衬衫，虽然大腹便便，但发型明显是用心打理过的，以豪华的成功人士包装裹着他的外放粗鲁。

下午他拖着行李箱，风风火火地走进安静的办公室，不过并未掀起他预期中的波澜，似乎大家都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却选择不为所动。

现任的项目经理坐在他旁边，样子比他年长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比他和善不少，是个温和、有风度的大叔。他带来了两瓶红酒，但是甫一坐下便说自己不喝，大家随意。

觥筹交错，烟雾弥漫。我深感厌恶，依我的以往的作风，喝止和离场是仅有的选项。但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只得陪笑，而且大概也没人会在乎我的脸色，哪怕提前离席也不会有人多言几句。但总归担心留下不佳印象，即便感到呼吸有害，也坚持了下来。

这是他在三个月前调到别的省份后第一次回广东出差，说一定要回来看看自己以前的兄弟，“真的是，离开广州之后，才知道广州有多好！才知道我的这群兄弟多么给力！”他口沫四溅地激情演说，我的四位同事也都笑了。我没探听过他的风评，所以看不出他们现在的笑容是认同，还是尴尬。

老套的一一敬酒环节。他举着酒杯夸我们的项目主管，“霞姐统筹能力很强的，把兄弟们都管得很好”；夸我们的技术同事，“谭杰工作能力太牛了，我真的想把他也带走”；夸我们另一位技术同事，“谢东的学习速度很快的，很快就能把谭杰的工作接过去了”。

当他说到我们的运营主管时似乎已经词穷了，敷衍一句，“金哥的周报写得真好。”我看了一眼金哥，他正报以职业假笑。我是自然不会被提及，他连我的名字都未曾听说。

准备离职的谭杰第一个主动向他敬酒，席上的人对离职一事都感到惋惜，知道是留不住的了，便建议谭杰加入他的团队，并开玩笑说薪资可以高达4万。谭杰笑着不回应。而他似乎也欣然欢迎这位旧日战友的加入，煞有其事地当众认真邀请谭杰，别的手续和文件他都可以解决。

有情有义，这位领导可能并不像表面来得轻浮。

02.

我的入职大概和谭杰的离职脱不了干系，从第一天起我就被安排坐在他旁边，接受他的指导。

早上闲聊，他说现在的项目经理和之前那位风格大相径庭，之前那位是无时无刻都守在办公室里，加班也会跟在一旁，直到我们工作完了才会离开。

我这时方真心觉得饭桌上他表现出来的有情有义并非戏码。

午饭是和没有出现在饭局的同事吃的，打开话题后说起昨日那位领导，和我还未混熟，而且看似不好言辞的老曾居然开始滔滔不绝了。

老曾一脸苦不堪言，“他啊，每天都守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我们看一会手机都要被他说，说我们不认真工作。但是他就常常坐在自己的位置那打游戏，还不静音。有时候他会觉得不好意思，就躲去楼梯间玩，一去就是半小时以上，我有好几次去抽烟时都撞见他在开着外放在那打机。”

我感到意外，这与我的理解出现了偏差，于是跟老曾说了昨天饭局上他夸我们的同事的经过，老曾不以为然，“这些甲方的人，都是人前一个模样，人后一个嘴脸的。”

“但是，他好像很器重谭杰，还说可以让谭杰加入他的团队，而且谭杰好像也挺认可他的。”

“客套的话你别信，谭杰盼着他走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

哈哈，我笑出了声，但心里对谭杰的不坦诚略感不快，“那他走的时候，你们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老曾斩钉截铁地回答，“而且我告诉你，他很喜欢打麻将，经常来宿舍拉着我们打麻将。他昨晚也拉了一些人打了麻将，但是我没去。”

“不是吧？！”

“是啊，有时候我们下班了都不敢立刻回宿舍，因为他会去宿舍找我们打麻将，所以我们宁愿留在公司加班。更离谱的是，他在周末也会拉着我们打，我们周末都不敢留在宿舍了。他也知道我们有时候会躲他，他就会自己先上我们宿舍候着我们，搞得我们连宿舍都不敢回了。”

“那你们打麻将的时候赌钱吗？”

“赌啊，而且他牌品超级差的。赢了就满脸春风，输了就气急败坏，自己打牌的时候可以反悔，别人犹豫一下他就会死命地催。他赢了从来不会请客，但要是输了就会一直拱赢的人请吃饭。他一个甲方的人，工资比我们这些外包的打工仔高那么多，还好意思要我们请客。”

我觉得自己挖到了一个大八卦，继续追问下去，“那你们赌得大吗？”

“也不算大，500块封顶吧。”老曾对他牌品的事依然耿耿于怀，“而且他还会出老千，我们都有几次看到他偷偷换牌了。”

我惊了，“你们有拆穿他吗？”

“唉，他是甲方的人啊，我们怎么敢拆穿他，还想不想混了。”

接着，我们都沉默了，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成年人的世界啊，原来到最后大家都会为了那一口饭而选择沉默不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