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十二三岁孩子的问题,大部分都无法回答
导语:在一场山区的支教的活动中,我们被那里的孩子问了很多问题,包含诸如成功、爱情、欲望以及悲伤等等内容,这不仅超出我们心理对现在孩子的认知预设,也超出了我们这些所谓“大人”的解释范畴,我们只能选择沉默,用一种平等的心态和孩子一起面对这些人生共同的困惑和疑问。
今年十二月,我报名参加了公司的一个支教活动,主题是给一群少数民族初中生开讲座,激励他们走出大山。
公司的活动有三个,一个是去城里一所小学教小孩子垃圾分类,剩下的一个是一对一扶贫捐款,另一个就是实地开展教育性质的讲座,我报名参加了后两个,不过活动组织者对整个活动的背景和目的都介绍不多,我们接到的需求就是去介绍自己的生活。
一共九人报名支教,按照初中三个年级分配,每年级三人,讲座共三小时,每个人讲半小时以内,剩余时间是问答环节。和我们一起前往的九个人中,有的是从大山走出来的,有的是有过支教的经验,这是我第一次支教,其实是抱着近距离观察穷困山村孩子现状的想法报名的。
在去之前没有太多想法,唯一不确信的是这个年纪的孩子想听些什么,被要求写介绍自己的PPT那天,可能是我这辈子过得最痛苦的一天,我对着电脑从早到晚发呆,到晚上十二点还是一个字没写,折腾到半夜两点写了初稿,一方面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好写的,另一方面实在对这些孩子们不够了解。
讲座安排在一个周五,一行人早上八点从公司坐大巴过去,上车后司机说单程要四个小时的时候我们还挺惊讶的,因为我们理解的那座城市其实不远,打开地图导航之后发现我们的目的与其说在那座城市里,不如说更靠近另一个贫困省里,这倒解决了我广东省居然也有贫困山区的疑问。
车子离开高速之后,路上的车辆也逐渐减少,到最后整个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蜿蜒上山之后,手机信号逐渐减弱,路边的护栏也由金属变为木制,不知道这些木质的护栏有什么用,毕竟旁边就是悬崖。
行完山路后车子到达一个破旧的村子,司机提醒我们到了,下车进入学校之后发现,相比于悬崖边的木质护栏和村子里落后的建设,这所学校其实很好,崭新的校园铺着颜色鲜艳的地砖,学生的课桌都很新,每间教室也都配备着硕大的触控显示器,甚至也都装了摄像头,当然最让我惊讶的是学生喝的都是瓶装的矿泉水,看样子像捐赠的物资,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学生捐赠矿泉水,毕竟他们楼下就有热水器,其他除了还是旱厕以外,这里的基础设施都接近城里学校,所以这批孩子看起来过得还不错,确实不像“扶贫”,为什么扶贫办不找那些更需要帮助的学校呢?这是我们一行人最初的疑问。
下车后我们往学校搬运从公司义捐得到的物资,学生们显然对我们一行人很好奇,按道理他们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但似乎过于害羞,没有人向前搭话询问,这是我对这些孩子的第一印象。
讲座开始前由校长致辞欢迎,本来乱哄哄的课堂因为校长的出现立马安静下来,看得出孩子们很怕他。
讲座按先后顺序讲各自的内容,一位同事讲自己小时候在山村读书求学的经历,“我们那时候骑的自行车中间有个梁子,我个子矮跨不上去,但只有这种车可以骑”,这时下面立马有学生抢答这叫“二八自行车”,还真是,问起来才发现他们现在还在骑这种车上学,“我小时候教室经常停电”,“我们也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活动就是钓鱼”,“我们也是啊”,而当问起他们去过大山以外什么地方的时候,两个班只有一个学生举手,“我去过七星潭” ,提问者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对这些孩子来说很不合适,而答案也让人尴尬,大家都不知道七星潭是什么在哪里。
所以他们的确挺穷的。
这位同事本想表达现如今生活的变化,最后却发现这些孩子的生活其实没什么变化,这意味着这里至少落后社会发展十几年。而且据校长介绍,这些小孩的父母大多在外面打工,他们算典型的留守儿童。
而讲座的初衷,按照会后和校长沟通的是,“这群小孩都被国家少数民族扶持政策惯坏了”,校长认为这里的人因为扶持政策倾斜,会觉得即使自己什么都不做也会有饭吃,因此我们讲座的目标就在于唤起他们“世界那么大,要出去看看”的想法。
另一个同事讲完之后出教室,我们站在走廊里讨论,她有些紧张地说:“我觉得自己被学生看穿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当她想引导学生价值观的时候,发现学生早已经知道怎么说,比如当她问起“你们应该怎么走出大山呀?”学生齐声回答——“读书”。
所以我们显然不是第一个来到这个学校的团队。
按校长的说法是 “经常有人来”,看他的表情见怪不怪,估计认为我们也无非是那种献点爱心就为发一条朋友圈的人。
而这所学校的确是被扶贫爱心塞满的地方,有着现代化的设备和高楼校舍,甚至瓶装的矿泉水。但似乎除此之外,当地孩子的生活肌理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比如留守状态,比如二八自行车,比如无人知晓的七星潭。
后来大家讨论,有同事说此行目的确实不是扶贫,是扶志,我又想到了校长那个“被惯坏”说法,记得网上在解释凉山彝族贫困问题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在说“因为少数民族政策扶持,凉山人大都很懒不愿意工作,毕竟不工作也有饭吃”,但贫困问题答案就这么简单吗,解决方式就是捐钱出力吗,孩子们口中那句机械的“读书”是所有问题的答案吗?我不知道。
我关于此次支教的微博发出去之后,有一个人过来回复说他就是凉山人,他说的父母和周围的人都是整日为生计奔波,不知为何到了互联网的彼岸,远方的人口中就变成了“被惯坏”和“懒惰”。所以当我们去探究这种误解背后原因的时候,发现那些和成功及富有密切相关的因素,诸如地域、机遇和环境在个体的叙述中似乎消失不见了,而被兜售的成功学则拼命教育我们不够成功,是因为个体还不够努力,所以凉山人地区的人就是懒罢了。
讲座结束后,有几个小女孩跟我们一路走到校门口拍了合照,我们准备上车离开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哭了,她们显然不愿意我们这些“带来外面世界样子”的人离开。
在提问环节中,有个小女孩在纸条上写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钱包那么小,哪也去不了。”而有个孩子在纸条上则写着,“你们废话这么多,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为什么说自己的生活那么多?”
显然他们也想出去看看啊。
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曾经说过:“以特写镜头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远方受苦者,与有幸安坐在家中的观众之间根本就是一种虚假的联系”。这句话放在扶贫这个场景里似乎变得更有讽刺意味,当一群人带着爱心想贴近这些不幸的人的时候,却发现这二者中间有着厚重的隔膜,比如我们以想象着的这些孩子的生活状态,他们的想法以及他们对世界的理解去和他们沟通,又以一种盛气凌人的外来者的姿态去指导和教育他们,却无法告诉他们如何让自己的生存环境里变好,也无法指出贫困的真正原因,最后也只能劝他们出去看看吧,外面有希望,急功近利又不近人情,最后也只能演变为朋友圈的炫耀闹剧。
讲座分享部分结束之后,我们让现场孩子在纸上写下他们想要问的问题,当问题收上来的时候,我们意识到比“想象中的孩子”更加荒谬的情况,这些问题中包含诸如对成功的困惑、爱情的渴望、欲望以及悲伤等等内容,不仅超出我们心理对现在孩子的认知预设,也超出了我们这些所谓“大人”的解释范畴,这些十二三岁孩子的问题,我们大部分都无法回答,也只能选择沉默,用一种平等的心态和孩子一起面对这些人生共同的困惑和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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