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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日记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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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里开始讲好呢?巨大的荒谬中每一个细节都攫取着我。

总想记录些什么,好让外面的世界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用外语却什么都写不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刚开始是以为自己的语言水平不够,后来才发现,有些事情只能用一种语言说。我该如何用另一种语言向人们描述这里发生的事情?换一种语言,事情就荒谬到连一个词都蹦不出来。

暂且不羡慕外语写作者了。我就用母语书写,翻译的事情以后再说。

从哪里开始讲好呢?巨大的荒谬中每一个细节都攫取着我。


在网上可以轻易发现中国人和别国人的区别:别国人可以用自拍当头像,可以把履历写在简介里,可以用真名当网名,并同时发表自己的观点。而中国人呢?中国人在网上发表观并暴露自己的个人信息,无疑是最危险的事情:政府有可能派网警调查你,派国安威胁你。大V有可能带头人肉并网暴你。政治坐标不同但说着同种语言的“同胞”有可能举报你。

也许对别国人来说网络生活也是平常的,但对中国人而言网络生活既是平常也是危险的。


线下的荒谬感是更让我失语。

所幸我失去的只是学过的外语,而非母语。用母语还能勉强记录一些东西。


我所在的城市,每一辆公交车都配有轮椅位,每一辆公交车都有很多个爱心座位——为老弱病残准备的,也每一辆几乎公交车都配有孕妇专座——比一个座位更宽敞,除了孕妇,也可以坐一个大胖子,可以坐母亲和孩子,甚至可以坐两个瘦一些的成人。多么贴心多么周到啊!多么令人感动!他们考虑到了几乎所有的弱势群体,就差在公交上建厕所和母婴喂养室了。(台湾已经用“身障”这样友善的词了,而中国并没有发达到从语言上照顾弱势群体,用的词还是“老弱病残”。如果你从更发达的地方来到中国,这些字眼就会显得刺眼。)

我所在的城市也早早就实现了无人售票,坐公交全凭自觉,不需要售票员监督。除了投币口,边上还设有带NFC功能的公交卡读卡器和电子支付的扫描机器,车上不需要任何售票员。你可以选择投硬币、纸币、刷公交卡、刷电子公交卡,还可以用微信和支付宝的乘车码。

然而在这样的公交车上,在“疫情”最“严重”的时刻,是有人“看守”的。不知道他们哪找来这么多工作人员,每辆车上配一个,来检查每位乘客的健康码。


有些老年人没有智能机,就得凭着核酸检测的小卡片坐公交。我亲眼见着工作人员制止一位老太太上车,因为她的核酸卡片早就“过期”了。不是所有的工作人员都会仔细检查核酸卡片上写的日期,所以老太太也许已经当了好几天漏网之鱼了,只不过这次被发现了。她坐不了这辆公交车了。她能不能坐上下一辆呢?我也不知道。

我坐在公交上看着她渐渐远去。


既然是想要写给外国人看的文字,我意识到有必要解释一下什么是“核酸卡片”:做完社区的核酸检测后,每个人会拿到一张小卡片,它是核酸检测的纸质凭证。也有的社区会发贴纸,有人会把它们贴在手机壳背后,免得找不见了。在核酸检测结果还没有录入电子系统时,核酸卡片或贴纸就是出入公共场合、公司甚至自家小区的通行证。

为了防止人们“作弊”,每天发的卡片或贴纸颜色都是不同的。


可能有些读者会问,它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呢?核酸检测结果没有出来,该感染的人已经感染了呀!为什么不用快速检测的方法呢?世界各地用的自测盒大部分都是中国制造的呀!

我理解这样的疑惑,但我无法回答。也许一些中国领导人能回复你的问题,这是他们能当上领导人的重要原因之一。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懂。我只觉得可笑。一个表面上爱护老人、爱护弱势群体的地方,怎么背地里处处为难他们呢?这些表面工夫到底是做给谁看的呀?自欺欺人有什么好处吗?我已经不去想类似的问题了,它们有没有回答都没有意义。

我只知道这里的人习惯了受苦,习惯到已经不觉得那是苦了。

2022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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