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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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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的青春 下 第14章 無路之路

德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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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那時那樣年輕的我,是一只羽毛未長豐滿的小鳥,我的翅膀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柔軟。還不具備搏擊長空的力量,可是就這樣一個卑微細小的我,在無情的風中,在殘忍的雨裏,卻能……

 侃不是不好,只是我需要整理我的心情,我和侃認識不到一個月便結婚了,我還不到20歲。而侃大我10歲。我看著可以選擇,其實並無選擇,心中百轉千回都為生存讓位。

  但我忘也不了那些在我的生命中佔着重要地位的人,他們存在於我的心靈深處,讓我時時惦念,時時關注。我讓侃獨自走了,我留下來到底想幹什麼?再過三個月,我想要親耳聽到易君獲得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消息,我知道他絕不會辜負我對他的一片苦心,絕不會辜負我對他的一片深情。我想,若是這樣,也不冤枉。我與他母親籤約一場;不冤枉,我對他吃盡千辛萬苦,我要他好。還有,在我內心深處,我渴望能進學校讀書,特別是音樂學校,我热爱音乐,這也是我長期以來的一個夢想。我的戶口雖然遷走,但是我母親戶口所在的基層大隊並不知道這個消息,因爲我結婚並沒有去向他們要過證明,而是侃的一個熟人,通過他與派出所的熟人聯系,私下辦理的。這給了我許多方便,因爲我知道這樣我可仍然去向大隊要參加升學考試的證明。

  我記得在結婚後背着侃給文堅寫了一封信,我說:「堅兄,我含着淚給你寫這封信,因爲我的母親快要下放農村了,我的戶口眼看就要落到農村,我如果是農村人,我會自覺配不上你的,因此我決心無論如何要把戶口搶在這之前遷移出去,你說過要三四個月才來接我,遷戶口的機會只給了我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於是我便與剛回家的侃結婚了,把戶口搶在了母親下放之前便遷移了出去。現在我細想起來,堅兄,你是多麼的好,但是由於我的私心,我終於辜負了你對我的一片真情厚愛。原諒我吧,堅兄,我這也是不得以的,我請求你的原諒。」 信寫到中途,我忍禁不住便哭了起來。淚水模糊了信纸,文堅收到的是一封血淚斑斑的控訴。不久,我收到文堅的回信,他說「讀了你的信猶如萬箭穿心,我幾乎昏過去了。你上封信沒把情況說清楚,我不知道情況有這樣的危急。是我一時疏忽大意造成這樣的惡果,讓我悔恨終生。我本來不想把這一切告訴你,但是我終究违不過我的意願。我想讓你最後一次看一看這顆熾誠的心。」

  之後,我繼續在本市代課,工作之餘便抓緊時間復習功課,準備升學考試。

  光陰似箭,轉眼到了八月下旬。一天,我到了王瑜家裏,她告訴我易君已經考上了大學。我感到一陣歡欣,長長地舒了口氣。我說:易君有了前途,我爲她高興。

  王瑜說「前幾個月你爲什麼要告訴我你結婚的消息?易君本來說要帶着你去考試的」

  「是嗎?」

  「他說只有帶着你到學校去考,你才會收到錄取書通知書。」

  「考什麼學校?」

  王瑜說「都結婚了,不說也罷,說了你又要傷感。你說說,你爲什麼要把結婚的消息告訴我,一般的人要隱瞞。」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嗎?我是一個誠實的人,我結婚是为了把戶口遷出來。」

  「雲鹰,你和易君那麼相愛都不能夠好下去,我好爲你們難過啊!」

  「不要談這些了。」我強笑道,「王瑜,我很快要去雲南了。我把地址說給你,以後我們通信吧。」我把地址說給他,她背誦了一遍。我不放心,又寫我的地址,親自押在她桌上的玻璃版下。

  走在街上,驕陽似火,可是我的心冰涼。

  本學年我转念報考了煤礦學校,我想到這所學校並不響亮,我總該收得到錄取通知書吧?現在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都下達了,我的通知書也該到吧?于是我急急忙忙的跑到公社,幸好他們還沒有下班。

  我進到文書室一看,那裏坐着一位同志,就是那次我們從劇團學習回來,向公社匯報演出後,上臺來說領導要接見我們的那位青年同志。我看見他便笑着說,「同志,請看看有沒有我的錄取通知書,我叫雲鹰。

  「認識的。他說:你的錄取通知書地址是寫到哪裏的?」

 「就是寫在公社,因爲我知道郵局要把通知書交到公社,由考生自己來拿。」

  「你等着。」說完他出去了。

  過了五六分鍾,他回來了,說「沒有。」

 「 謝謝你,同志可能還沒有到,我過幾天才來拿。」

  我告辭出來,走在窄窄的小街上,

  「收到了,回來。」一個聲音在我背後喊。

  我立刻轉身,看見公社門口站了三四個同志。我向他們走去,

  「但是,要到領導那裏去,他喜歡你,去了轉來才来拿。」

  我趕忙轉身,又向學校的路走去。經過牟秋蘭喊口號,中間停歇幾分鍾便被打成反革命事件後,我很怕見公社一級的領導。害怕一句話說的不好,便會惹來滅頂之災。我想回學校後,請劉主任來替我拿。

  「回來,拿給她,」又一個聲音喊起來,我立刻轉身向他們走去。

  「不行,拿給她了,領導怪罪下來,哪一個來擔當,這樣長時間都沒有給他弄去,已經在怪罪我了,現在就這樣,只有這樣一次機會了。」

  我在街心站下來,他又說,「也不想想,上次學習,要不是他出來給你撐腰,你敢在會上反駁嗎?他喜歡你,你還不去,其他的人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跟着來了,別人爭都爭不到,你還不去?你不去他那裏不行。」

  我一聽便嚇着了,趕緊向學校跑去。

  當我在小街上走上又走下時,聽見街邊鄰居的房屋傳出講話的聲音,「這個女孩兒怎麼了?爲什麼在這裏走來走去?」

  「你沒有聽見上面喊的話嘛,看來他們又要整人了。」過了十來天,到了八月底,我硬着頭皮又去找這位同志要通知書。他一見我就說,”沒有,他已經調走了,你讓我沒有捧上,捧上了,他要帶我一起走的,現在根本沒有通知書。」

  我不必與他多講話了。我感到一陣惡心,轉身向門外走去。這時,我背後又響起一個聲音「他走了,你就是我的了,我現在的職務也很高,我照顧過你全家,現在你該報答我了,如果同意回來,我幫你找他拿。」

  我要逃,我要逃的遠遠的。我不知道是什麼惡魔在講話,也許是我精神上產生了错覺。是我真的考上了,還是他故意說惡話傷人?我一時分辨不了。一氣之下,我想到我已經結婚,工不工作都有人照顧我,讀不讀書有什麼關系?我要人格,我不來受你們的閒氣,我明年又考。

  我給煤礦學校寫了一封信,請他們告訴我考上沒有。落款是我乾媽家的地址,但是我沒有收到回信。那時的我太年輕,把一紙錄取通知書看得太十分重要,因爲我知道只有靠着錄取通知書才能夠遷移戶口和糧食關系。我不敢親自到學校去問,因爲我成分不好,不被錄取的可能性最大。倘若去問了一聲「未被錄取」會把我羞得無地自容。我不想處於這樣尷尬的境地。

  風沙吹走了歲月,昔日的荒原也會變成綠洲。

  30多年後的一天,我又走在這條街上。我在一家烤鴨店買烤鴨,看見一個背着小孩的男人站在我對面,小孩要吃滷雞爪,他把他從背上放下來,用筷子爲他挑選。他看了看站在店內的我,突然低聲說起來,有的,有考起來的,我年輕時做過惡事,我很後悔。現在老了,我不會再做這種事了。聽完他的話,我冷眼斜望了他一眼,幹癟的身子,微弓區的背,在那有着大塊大塊黑斑的臉上,我能依稀辨認出昔日他那惡狠狠的眼睛的痕跡,他就是那位沒有利用上我去捧上司,在怒恨之下,扣押了我煤礦學校錄取通知書的那位公社幹部。

  我又一次趕緊逃走了,像躲避瘟神一樣遠遠離開他。

  我想起那時那樣年輕的我,是一只羽毛未長豐滿的小鳥,我的翅膀是那樣的脆弱,那樣的柔軟。還不具備搏擊長空的力量,可是就這樣一個卑微細小的我,在無情的風中,在殘忍的雨裏,卻能夠自重自愛,自強不息。我好欽佩你哦,孩子,願上帝保佑你,願上帝饒恕那些知道悔改了的人吧,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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