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很甜
二三年秋天,我到義大利帕多瓦開會。一次中停、一次轉機後降落威尼斯,再達城際巴士,到達目的地已經快要六點鐘。我在亞熱帶待久了,一下對地中海氣候初秋剛入黃昏的空氣味道產生nostalgia情緒。
訂的酒店在一座女隱修院旁邊,那時正寫一篇有關修女的小說,辦好入住手續跑出來,在圍牆外三繞兩繞,才接受隱修院確實是完全不對外開放。聽它敲過晚鐘,沒什麼選擇地往更市中心的區域散步。先是經過已經關門的植物園,再是關了門的超市和便利店,再然後是往外送客的教堂。夕陽落在荷花玉蘭角質層厚實的大葉片上,墨綠流出金色。我終於想起nostalgia從何而來——十幾年前第一次到歐洲,就是這樣體驗著一個人走路,身邊種種社會功能的機構和角色都下班,不存在任何施展個體能動性的空間。
不知什麼時候一回神,天已經從藍轉紫。回程跨過很窄一條運河,就是隱修院對面的小廣場,露天的咖啡廳都已經經營起晚市。九月似乎正是西北歐人度假時節,很多食客一邊抽菸一邊說著日爾曼語系的語言。我坐進一張桌子,要了巧克力冰淇凌和濃縮咖啡。
秋天的歐洲空氣讓我的胃迷失,彷彿只吸食抽象文化含義就可以飽足。
巧克力很甜,缺乏鹹味和苦味的平衡。吃一勺覺得寡淡,第二勺引起委屈,接著焦慮和自我厭惡也翻上來,可就是沒法讓我重新打開菜單叫一份鹹味食物。我努力呼吸了很多空氣,努力喝掉咖啡又叫了一杯。但到最後,它們都沒能平衡掉甜味,就像我開完會做完報告去過旅行手冊上所有想去的地方還是沒法安慰孤獨感。
那感覺是一隻甜味取悅不了、教堂壓不住的亞洲小鬼,哼叫著在我身體裡進進出出。
直到我用《妝台秋思》把它餵飽。
Nostalgia,空間、時間、文化認同的錯置浪漫,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