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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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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书 5-3 | 拯救文字

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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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几个字,在我心里寄居了好些年。这不单是拯救。是救赎。

过几天就是教师节。正好今天的主题让我想到一位我初中时的老师。


她姓钟。个子不高,略微丰满,脸圆圆,眼睛圆圆,嘴巴圆圆,透明眼镜框也圆圆。

她笑起来,目如弯月,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师。

不过她大多数时候是不笑的。

班里所有的同学都“怕”她,却又不是真正怕她。她是所有老师里最能“镇得住”我们这群调皮孩子的一个。她严肃起来,班里绝对鸦雀无声,无人敢出大气。

她教语文。不论成绩好坏的孩子,都喜欢听她讲课。在同学们眼里,她是比班主任更重要的存在。

在我眼里,小小的她比我此生遇见过的所有老师,都更高大与伟岸。

不知该从哪说起,不知我与她的师生情起始于何时。反正,她渐渐能知道,她有一个学生,喜欢语文,喜欢写作。她常常将我试卷上的作文或作文课写下的文章当堂念读,还带去她教授的别的班级传阅。她当着所有同学认真地说,在她看来,我的文字与他人不同,他人写的是“作文”,而我写的是“文章”。

也是她向班主任推荐,将我的几篇文章送到了《教育周刊》刊登。也是她,在课余时与我交流,说她很佩服我小小年纪有丰富的课外知识、能写下这样的文字。

对于一个十三四岁的梦想成为作家的少年来说,那是比摘到星星月亮更深重的喜悦。

她也助长了我年少时颇为“自负”的气焰。

只是后来,我遭遇了家庭的变故。原本老师同学眼里各方面都很优秀的我,变得不伦不类,我跟一些老师口中的“社会少年”混在一起,学他们抽烟、自残、染头发、打耳洞、混网吧。于是我的成绩大幅下降,班主任痛心我的转变,时常将我的行为说给我妈听。我妈自然管不了。

只教语文的钟老师大概不清楚我的改变,但是,我明显地感觉到,她不再青睐我的文字了。我不知道为何我不再能写下如以往一般令她开怀的文字,但那时年少恣意,从不审视自我。

直到有一日,临下作文课时,我们一个个上台领各自被批阅的作文。我在接过我的作文本的刹那,钟老师开口肃然说道:“你为什么这样写?这样不好。”

我没有问她,“这样”究竟是那样,“不好”到底是哪里不好。我只知我愣愣地接过我的作文本后,脑袋一片空白地回到座位,陷入了走不出的泥潭里,却无人来拉我一把。于是我就那样坠啊,坠啊,终于触底。

那是唯一理解我文字的人,唯一欣赏我文章的人,她一度将我抬上山巅,却又蓦地将我推进了深渊。我是否令她失望了?我在她眼里,是否变得不堪入目了?

我开始回头,看我到底写了什么。但我始终不明白。可我想要探究,我不想让她继续失望,于是我开始向上爬,爬得很辛苦,可我似乎有望见一丝光明。我略微有些懂了,一个人的文字与一个人的人生密不可分,我在“变坏”的过程中,我的文字自然也跟着变味了。我带着不可一世的自负态度去落笔,自以为潇洒不羁,字里行间却尽是自暴自弃、自甘堕落、苟安现状。

顿悟后,我开始收敛。我越发觉得,是她拯救了我的文字,继而拯救了我。我努力去平和地写字,努力去祛除我文字里的目空一切与妄自菲薄,努力去书写真心、而非轻浮的外壳,努力去将我的文字变得更贴近往常。

我也渐渐远离了那些“社会少年”。

遗憾的是,我的成绩最终也未能回到如以往那般优异;我的文字,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有撕掉那层让她读了感到失望的颓废气息。因为她后来被调去教重点班,我们被迫换了语文老师。

她是个那样好的老师,同学们虽然与她分离,但每每在学校遇见她,都会围上去,泪眼婆娑地对她诉说思念。

我也会跟着围过去,但都缄默地止步于一步开外。

“你为什么这样写?这样不好。”

我觉得,直到死,我也记得当年她对我说那句话的语气。

那时,她没有对我说,“你应该谦逊、应该积极,不要自轻自贱,更莫要刚愎自用,应当面向阳光,切勿遁入黑暗”。她这些都没有说,但我在之后自省的过程中,从她那里领悟到的,却就是比这些字句更多的多的深意。

简单的几个字,在我心里寄居了好些年。这不单是拯救。是救赎。

她什么都没有做,却是她将越走越偏的我生生拽了回去。武侠小说里练功练偏门了会走火入魔,写字会不会?我不知道。我无法想象,当年若没有她,我会不会走火入魔,我如今是否还有写字的能力,是否还能将写作作为一个正常的情感宣泄出口。是不是将其称为我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因为爱写字的人,这些字句就是他的生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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