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驹桥田野笔记 2023.11.19

19号下午，张哥帮忙找了两位工友做我的访谈对象，一人给了五十，算是友情价。然而，访谈效果却并不如意，两位工友分别访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内容也都平淡无奇。也许是我的访谈大纲还有待优化，也许是他们自己确实没什么想法，只把马驹桥当作一个方便找工作的平台，总之这一趟访谈本身没有出现什么亮点。

不过，在访谈之外，有一些小事透露出的痕迹值得记录下来。

在见到两位工友和张哥之后，我带着他们过马路，打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开始访谈。正走到马路对面，突然听到一声招呼，是第一次来马驹桥时碰到的胖大哥。他习惯性地朝地上吐一口痰，问：“今天怎么来了？”

我陪着笑：“做研究来了，约了两个工友访谈。”

他接着问：“有活儿吗？”

我说：“我能有啥活儿啊哈哈哈！”一边说着一边给递了支烟。

大哥接过去，问：“多少钱啊访谈？”

我太老实，说了实话透了底：“五十，加一包烟。改天吧，改天约你访谈。”

胖大哥没说什么，正好绿灯亮了，我们走过斑马线。一边走着，张哥在旁边压低声音说：“你别跟他来往，这个人口碑不好，老搅和别人，自己找不到活也不让别人找，老是横插一杠子。你太实诚，别说出来给五十啊，你说给包烟就得了，给钱他呆会儿还来找你。”

果然，在我们结束访谈往回走，过了马路的时候，我又被叫住了。这时，张哥似乎要开口跟他说话，被访谈对象之一王哥拉了一下袖子，正巧被老独（据张哥后来介绍，这位胖大哥因为老是眯着一只眼睛，像独眼龙，于是外号“老独”）看见，不乐意了，以为是不让张哥跟自己说话，排斥自己。老独说话有点冲：“怎么，不让他跟我说话呢怎么？”

王哥似乎一直跟老独不对付，直接顶了一句：“诶不是，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我跟我兄弟说话呢关你啥事？”

一看情况不对，张哥和另一位访谈工友，把王哥拉到了不远处，骂声还是不停。我有点被吓住了，以为真要打起来，等回过神来，我问老独：“大哥你刚才叫我干啥呢？”

老独嘴里一直没闲着：“妈了个逼的，个逼养的，就看不惯他我操······”

我有点尴尬，想说点话安抚一下老独：“没事，哥，改天吧，改天我们俩再约访谈。”

老独没好气地说：“哼，你找他们给你访谈吧······”

不知道是两人互相听见了骂声，还是气没消，大声骂了两句又冲到一起了，面对面站着，贴得很近。老独狠狠地说：“你别念叨我听见没有？”

王哥迎着挑衅：“你动我，来来来，你动一下我！”

老独也说着类似的话，竖眉瞪眼，互相挑衅和叫骂，但双方都没有动手。老独那头出了个人来拉老独，我和张哥把王哥推走，过马路。刚走到街拐角，这边聚集的工友们就跟酒客开孔乙己玩笑一样，跟王哥打趣：“怎么，又跟老独吵起来了哈哈哈！”

王哥气哄哄地解释：“我跟我兄弟说话呢，他还看不惯了，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大家都笑，但很快也没了兴致，仿佛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过了一会儿，王哥和另一位工友去吃饭，只留下张哥陪我。聊着聊着聊到王哥，我问张哥，访谈的时候他说自己干的活算多的，擅长社交，跟老板都吃得开，这是真的吗？

张哥说：“嗨，还行吧，他口碑也不行，这里的人也都不喜欢他。他老搅和，先上车后补票，人家招人他先把位子占上，之后又不一定去，有些人看见没份了就不考虑了，耽误人家。”

工友们的话往往半真半假，有利于自己的形象，要真正了解一个人，总是需要从其他人的嘴里得知，这是给我补了一课。马驹桥男工多，女工少，女性比男性更具戒心，张哥说女工几乎不会接受我，他也没有门路，不认识女工，从性别角度考察马驹桥的务工生态的想法很难实现。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感到自己的信心正在丧失。马驹桥是一个极盛而速朽的地方，正如暑假涌入大量记者和自媒体人导致热度爆棚，而如今无人问津一样，我对马驹桥的研究信心也从初来乍到的坚定自信到现在快速衰退。马驹桥的太阳东升西落，日子一天天过去，工友们的生活就是等待，我开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从庸常中研究出新意，不确定马驹桥有没有真正的研究价值，到底该如何理解和解释马驹桥的全貌。

我只能寄希望于时间给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