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聽說有一個泥水匠死了
一 抹泥刀
是的,昨天下午三點一刻
他終於還是離我們而去
我聽到了嘆息與啜泣,重重
來自他的身邊:妻子、母親與朋友
還有我的身邊:墨斗、磚刀與抹泥板
我也難過,幸好依然保有平靜
努力安慰那些容易感傷的夥伴
我聽到他的妻子打電話
給在外地念書的兒女
以及亂七八糟的親人
低沉緩慢地告知這一消息
我疑惑的是咽氣之前
他執意要離開床鋪,躺在椅子上
捲尺說這是人類的風俗
死在床上總是不好的
誰於何時何地創造了這一種禁忌?
大家似乎無意追根究底
也沒想過將它捨棄
於是更多風俗熱鬧地上演
腳步碎碎急急,不小心落在
那毛色泛白的大黃狗身上
它嗷嗷叫喚
靠近,又遠去
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悲傷退卻
我們回憶與他共渡的時光以道別
他最後一次同我合作抹平墻壁
距今已經十一個月零五天
那是多麼平滑的一面墻呀
蚊子都停不穩呢。十三個月
以前,我才告别商鋪
興致勃勃地開始我的勞作生涯
我還沒有老去,我不怕黑
也不怕繼續等待
不要讓我一直躺在角落裏
二 摩托車
是的,當鑼鼓聲穿過竹林
迎面而來,我知道他已經走遠
上次見面還是早春,微微寒風中
他在女兒的攙扶下來到馬路上
決定暫時將我寄放於朋友那裏
在他不得不休息的這段時間
希望我能派上些用場
對此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現在我跑過的馬路更平坦
也不會倒霉遇到許多貨車
揚起厚重的灰塵,還不停嘲笑我
弱小,缺少裝飾,經不住風雨
只是那位朋友矮胖敦實,壓得我夠嗆
且從來不願意將我擦洗乾淨
我時不時也會盼望回來
繼續幫他的忙
今後我將歸往何處呢?
待在雜物房那堆木板旁邊收集灰塵
也未嘗不可
三 樓房
是的,我從一隻畫眉那裏得知這個消息
也可能是從一輛摩托車那裏?
聽說那是在去年秋天
又似乎是在好幾年前的秋天?
請原諒我記憶的混沌
上了年紀,雖然經過數次修補
我的屋頂依然漏水
內墻上的泥灰一層層掉落
瓷磚在陽光開裂,褪了色
我時常回想從前的歡熱光景
一家三代六口人,時不時留宿的朋友
爐灶裏每天都有煙與火
後來住在一樓的兩位老人搬去地底
住在二樓的兩個小姑娘也長大獨立
接走了父母。只在過年時候
他們會略微回來坐一坐
輕聲說話,仿佛害怕驚擾了誰
我也會想起更早以前
也是秋天,在荒草叢生的半山腰
那數十年來無人居住之地
我艱難誕生
我當然還記得他,清晰地
記得那個涼爽的下午
他自豪地站在我的面前,大聲說
我是他當上包工頭後建成的第一座房子
他的事業就此啟程
我的事業亦如是
如今他已經消散
因地基沉降,我朝東邊微微傾斜
離那棵白楊樹更近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