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插进米饭里
我上小学之前,还住在山里,屋前是一大片竹林,娱乐活动之一是去竹林里挖笋。小屁孩哪里会挖笋,只是去刨土玩泥巴而已。那时住的房子是那种老式的农村木房子,厨房用柴火灶,煮饭不用电饭煲,用柴火灶上的大铁锅,如果烧得好,饭似乎更香一点,大人们会招呼无所事事的我去灶下看火,添柴减柴诸如此类,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蛮有趣的,人小小一个,干活也像在玩。
但生活总不会让人一直好过。山是美的,但也是闭塞的,人不止要生存也想要更好的生活,山里的人渴望下山,农村的人们渴望城市化,至少一部分是这样,比如我家。这其实无可厚非,但可惜的是,对现状的不满催生出了无数的争吵与暴力。
那天饭已经做好,妈和爸又吵起来,楼上乒铃乓啷骂声不断,我又变受惊的小鹌鹑,恐惧笼罩住我。我不记得我当时在干嘛,只记得一声巨响后,有几片玻璃碎片插在了煮好的白饭上。
不能继续呆在这里,我应该找个帮手来,外婆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寻求对象。外婆家离得不算太远,我跑快一点的话,10多分钟就能到。我家在半山腰,因此我要独自穿过一段山路,幸好是白天,这条路也走过许多遍,我不怕,何况比起这个,那个家现在才更可怕。于是我开始跑,风穿过树林的呼啸声混着我穿过山林的喘息。
跑着跑着,一侧山坡茂密草丛里传出的异响逼停了我。我僵住,不敢动,眼泪也不敢掉。然后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蛇,那条蛇高高跃起,那个当下好像被设置了慢动作,它粗长的身体跃到半空,划出一道拱形弧线,随后便隐入高高的草丛不见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蛇是我在山里最怕的东西。在前进和后退中呆滞数秒,最后我选择继续去找外婆,因为我妈虽强势但也打不过我爸。数种恐惧一齐涌向我,我终于开始嚎啕大哭,哭也不敢放慢脚步,快跑快跑,快跑去安全的地方……
我是一个擅长逃跑的人,一旦感到难受,立刻抽身而出总是我的第一选择。我不愿意纠缠,或许因为这样,许多小时候的事也出于某种保护机制被我选择性遗忘。比如这场争斗最后怎么收场的我已经不记得,找到外婆做了什么也没有一点印象,这条能够腾空的黑蛇是否只是我的梦呢?如果是梦的话,这条黑蛇和饭上的玻璃碎片,何以十几年了还总时不时在脑内闪现?
从前我不愿承认家庭给我带来的阴影,当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是更容易的事。也可能是对家仍抱有幻想,我不喜欢将“原生家庭”作为悲情的原因或底色,纵然这个家如同漩涡,可我未能战胜漩涡的这一事实会让我觉得更挫败。可如今越是反刍,便越感受到无数争吵与暴力带来的那种必须小心翼翼活着的心态至今仍如影随形,就像那条黑蛇一样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那么或许,正视那些阴影才是走出阴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