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粮灾已至

超载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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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公平分配全球的食物,每个人每天都能获得2700卡路里的热量,早就超过了生理需要2000卡路里。

“面包会有,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日的俄罗斯人会相信这句来自电影《列宁在1918》的台词。因为在全球制裁下,他们的天然气和化肥还很充足。

而乌克兰的港口积压着去年产的2500万吨小麦。

黑海就像一副下垂的嘴角,围绕它的总是战争、饥荒和死亡。本来,有粮仓之称的乌克兰和俄罗斯,将巨量小麦从黑海北岸的码头装船,经海峡、运河输往欧洲、北非、东非和西亚等拥有数亿人口、粮食不能自给的地区。

俄乌战争使全球粮食短缺变本加厉。新冠大流行、运力紧张、能源成本高企,以及干旱、洪水和山火等此起彼伏的自然灾害,已经令全球粮食供应紧张,价格上扬。

目前战争进入消耗相持状态。世界粮食计划署预测,乌克兰将有45%的人陷入食物短缺。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近日称,有超过50万人的生活已经处于饥荒状态,全球严重缺乏食物保障的人数为2.76亿。

全球已有20多个国家禁止粮食出口,备受期望的第二大生产国印度禁止小麦出口后,印尼也限制了棕榈油的出口。下一个种植季之前,粮食贸易可能因新的禁令再度缩减,能源、肥料价格上升更快,食品通胀更加恶化。

欧盟作为粮食净出口地区,面临的只是成本上涨压力,并不至于挨饿。真正饿肚子的,是非洲部分地区的发展中国家。

1993年《纽约时报》刊登过一幅震撼世界的照片,名为《饥饿的小女孩》:一只秃鹫目光炯炯地盯着一位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非洲小孩。根据泰坦尼克定律,发生灾难时,越是社会地位较低的穷人,死亡率越高。

打通黑海航路,迫在眉睫

和达伽马的航线接近,以斯里兰卡为中心,饥饿的亚非大陆被分成东西两部分。大体而言,西边吃小麦,东边吃稻米。

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数据显示,俄罗斯是世界上最大的小麦出口国,乌克兰位居第五。两国合计占全球大麦供应的19%、小麦供应的14%、玉米供应的4%,占全球谷物出口量的1/3以上。

俄罗斯受到制裁,难以出口食品。乌克兰的黑海港口被俄罗斯封锁。

俄乌粮食出口减少,最先对非洲和中东带来灾难性影响。

黑海、地中海面积不大,东欧的粮食走海路,成本很低。而且,中东和东欧都以小麦为主粮,也都有用玉米部分替代主粮的饮食习惯,仅在去年,乌克兰小麦和玉米出口就有40%以上销往常受干旱困扰的西亚北非。

黎巴嫩、利比亚、突尼斯、叙利亚的小麦绝大部分来自俄罗斯和乌克兰。亚美尼亚、蒙古、哈萨克斯坦和厄立特里亚,几乎所有小麦都从俄罗斯和乌克兰进口。他们要和以上西亚、北非诸国一起,与更大的买家——包括土耳其、埃及、孟加拉国和伊朗竞争,后者60%以上的小麦来自两个交战国家。

但是,以上所有国家都只能竞标更小的供应量。因为,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小麦生产国和消费国,中国今年的采购量将远高于往年。3月初,中国政府透露,去年的严重洪灾推迟了三分之一小麦作物的播种,即将到来的收成很不乐观。

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小麦不那么容易被替代。据联合国称,美国和加拿大的库存紧张,阿根廷、巴西等南美谷物生产国在加强出口管制,澳大利亚的运力满负荷运转。过去一年,小麦价格上涨了七成。

在未来的三个月中,乌克兰需要将境内的2500万吨储粮运出。4月份乌克兰仅出口了120万吨左右,如储粮无法出口,8月收获的新粮将无处存放,只能腐烂。在没有黑海航线的情况下,5~8月最多仅能运输约50万吨粮食。

陆路运粮限制太大。欧盟曾在五月中旬计划,每个月通过周边国家从乌克兰运出400万吨粮食。但是,乌克兰和欧盟的铁路轨距不同,火车必须更换车轮底盘,或者换火车。在乌克兰与波兰、匈牙利、罗马尼亚和斯洛伐克接壤的八个铁路过境点,每天总共可以处理467节货运车厢。同时,火车过境要递交种种繁琐的文件,往往耽搁4~10天。

私营公司不愿意派卡车到乌克兰,因为上不成保险,还可能遭到俄罗斯军队的轰炸。而且卡车每月顶多处理100万吨粮食。

驳船效率也不高。虽然可以沿着多瑙河去罗马尼亚,在康斯坦察港装运,但为了装满这批船,用的船和火车加起来还得50艘/列。辛辛苦苦折腾了好久,最后才能载7万吨左右的谷物。

俄罗斯总统普京日前表示,如果欧盟解除对俄罗斯实施的制裁,他将允许乌克兰粮船离开敖德萨港。过去,乌克兰主要粮食出口港口,包括切尔诺莫斯克港、尼古拉耶夫港、敖德萨港、赫尔松港和尤日内港。

粮船要通过黑海,还需要土耳其“点头”。总统埃尔多安公开表示配合,古特雷斯也在幕后斡旋,建立危机小组。此前俄乌均在黑海和亚速海遍布水雷,现在开始指责对方“不排雷”。俄罗斯称乌克兰有责任在敖德萨港周边扫雷,乌克兰称己方无力扫雷,因为俄罗斯趁机攻击本国南部。

全球最大的小麦进口国埃及决定不等了。俄乌战争前,埃及平均每年花费30亿美元进口小麦,现在这笔钱逼近60亿美元。3月份开始,埃及宣布货币贬值,并寻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贷款。海湾国家担心这个人口最多的阿拉伯国家陷入动乱,紧急输送了约220亿美元的资金。

埃及“躲过”了印度禁令,“抢到”50万吨小麦,也只是杯水车薪。其“粮食自主”的关键是改革农业技术和面包补贴计划,前者需要数年的经营,后者通过政府“统购包销”达成。在这个超过一半的人口符合贫困定义的国家,提供廉价面包,算是避免饥荒、保证稳定的最低方式。

隐蔽的粮食霸权,手段多样

热映电影《侏罗纪世界3》中,生物公司Biosyn利用基因改造技术,创造了不吃自家庄稼的疯狂蝗虫,一度令花样繁多的大恐龙失色。影片极力抨击了大公司破坏生态平衡、引发粮食危机的行为,头号反派长得和苹果公司CEO蒂姆·库克一模一样,也算反映了全社会对“基因编辑”乃至“高科技”的普遍忧虑。

世界粮食危机,并非只是一个由“转基因革命”或者由非常态地缘政治等单个因素引起的暂时性问题,而是两百年来多个因素融合、国际粮食体系发展的“必然”结果。

整个国际粮食体系,美国是首要的掌控者。它的粮食霸权建立在粮食援助、“绿色革命”、自由贸易、“转基因革命”、生物燃料、粮食金融化等多个手段的基础上,更兼有企业、资本等多重力量的结合。

巨额的粮食补贴,保证美国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从1933年开始,美国就持续加强农业补贴力度。补贴主要流向大型农场主,小农场加快退出市场。粮食巨头获利巨大,开始走上垄断地位。

粮食援助和粮食禁运都可以成为武器,来介入别国的粮食生产体系。美国前总统艾森豪威尔签署的《农业贸易发展与援助法案》,把粮食作为一项政治筹码。只要发现某国有工人组织或疑似左翼的反对派,就可以动用战略粮食储备“送温暖”。60年代末,美国粮食出口量的79%都投向了第三世界国家,因为“只要给饥饿的人们一些面包,他们就会听话”。

“绿色革命”则是粮食援助的升级版——通过向发展中国家输入缺乏繁育能力的新型杂交种子、昂贵的化肥和农业技术,使其对美国的依赖加深。“绿色”输出往往包含了多种政治经济附加条件,比如按照计划发展农业、加强人口控制等。

《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实施后,美国、墨西哥、加拿大之间的农产品、纺织品、汽车等税逐步取消。当时来自美国的进口玉米价格仅为墨西哥国内保护价格的一半,巨大的价格差异下,墨西哥农民只能破产。

“转基因革命”又像是“绿色革命”的升级版,更是美国粮食霸权的核心:硬件软件一起卖。转基因种子是具有“基因使用限制技术”的专利种子,配合固定的除草剂使用,可以有效控制杂草生长、抵御害虫。其中,种子和农药技术被少数公司垄断,买家需要支付高昂的“技术使用许可费”。

粮食能源化也是促成粮食危机的原因之一。为了摆脱对石油的依赖,美国、欧盟和巴西都在推动生物燃料计划。将原本用于饲养牲畜、人类直接食用的玉米,转化为工业用途,造成工业争粮现象,直接引发2007—2008年粮食危机。

粮食金融化使美元与粮食进行了深度绑定。20世纪90年代以前,美国农产品期货主要用于商业套期保值,对非商业参与者交易施加限制。90年代后,美国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CFTC)开始转向自由放任政策,首次允许免除农产品投机交易限制。2005 年,CFTC干脆扩大了在期货市场上购买或出售的小麦、玉米、燕麦和大豆的数量的交易限制。

另外,美国政府还提供补贴,鼓励农户使用农业保险。大量金融资本进入农产品期货市场,加大农产品价格的波动。

不能忽视的是,大企业的作用,有时比国家大。

全球70%的小麦,控制在6家农业公司手里。98%的袋装茶叶贸易,由一家公司掌握。美国ADM、邦吉(Bunge)、嘉吉(Cargill)和法国路易·达孚(LouisDreyfus)四家跨国粮食公司,根据英文名首字母又被称为“ABCD”,掌控了粮食的绝对定价权。

四大粮商成立均超过一百年,有着熟练的资本运作模式,对粮食种植生产、销售各环节采取闭环式的把控。目前,世界粮食交易量的80%都垄断性地控制在这四大粮商手中,做多做空,低买高卖,它们还能游说政府指挥农民种植某种作物来符合“国家利益”。

人为的饥荒,重演的历史

虽然小麦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但是,目前离开乌克兰的大部分粮食是玉米。

有两个原因阻止了乌克兰小麦的“外运”。一是乌克兰农民对出售口粮——小麦犹豫不决,他们还记得1932—1933的大饥荒。那场灾难里,数百万乌克兰人死亡。而且,乌克兰人不怎么吃玉米。二是欧洲小麦自给自足,不太需要乌克兰小麦,等到7月,欧盟国家将忙于出口自己的夏季收成,更无暇顾及乌克兰的遭遇。

九十年前的乌克兰大饥荒,是自然和政治的综合产物。农业集体化受到农民抵抗,斯大林政府镇压了农民,并禁止任何粮食运进乌克兰农村,禁止商品和农产品买卖,没收农民的余粮、口粮和种子粮。1933年春天,乌克兰出现大面积干旱,苏联禁止灾民流动,封锁了乌克兰和顿河边界。

后世一般认为,乌克兰大饥荒死亡人数在250万至480万之间,而纪录片《苏联故事》认为是700万人。发生大饥荒时,乌克兰仍在继续对外出口粮食。

同样是在电影《列宁在1918》中,一个农民来克里姆林宫,问列宁寻找“农民的真理”,他说,“我们农民要是不给你们粮食,你们怎么办”?列宁说“你们要是不给,我们就强迫你们给!你们要是胆敢使用武力,我们就用武力来消灭你们,这就是我给你们的真理”。

反饥饿国际人道行动组织主席、法国索邦—巴黎第四大学教授西尔维·布吕内尔在著作《饥荒与政治》中阐述了这个主题。他重申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的论点:饥荒的原因,不在于生产的粮食不够吃,而在于需要粮食的人无法及时、有效地获取粮食。

简单说,粮食危机或者大饥荒,不是因为供给不足,而是因为权利的分配不均、甚至被剥夺。在21世纪的今天依然如此,假如公平分配全球的食物,每个人每天都能获得2700卡路里的热量,早就超过了生理需要2000卡路里。

布吕内尔将饥荒分为三种类型。“被否饥荒”,指的是饥馑或因自然因素爆发,或因政策失误爆发,但为维系政权考虑,涉事政府否认存在大规模饥荒。1973—1974年的埃萨尔比亚饥荒、1974年的孟加拉灾荒、1975—1979年的柬埔寨灾荒都是例子。

“外示饥荒”,是政府利用国际社会的同情心夸大饥荒程度,骗取国际援助,灾民只是利益交换的人质。1986—1988年的苏丹饥荒就是如此。

“人为饥荒”,指的是粮食生产充足的情况下,发生夺去数百万人生命的饥荒。1943年的南亚饥荒、20世纪30年代的乌克兰饥荒证明了这一说法。

可以说,今日的粮食危机,也是一场“人为饥荒”。粮食是“够吃”的,足够让所有人都获得生命必需的热量,然而,在穷富国家和国家内部阶层之间的食品鸿沟不断加大,粮食体系并不保障饥肠辘辘的穷人,战争和禁运可以轻松扼住生存者的咽喉——这就像波兰斯基的电影《钢琴师》中的一幕,集中营里的犹太一家,父亲小心翼翼地用刀把一小块方糖切成六份,那是他们全家最后的一餐。他们的生命和尊严无人关注,只是被当成某种意识形态意义上的筹码。

作家房龙曾说,人类历史就是一个饥饿的生命不断追求食物的历史。对粮食危机的追问,仿佛又回到了马尔萨斯的看法,只要人类还在繁衍,饥荒就难以避免。那么,人类的意志还有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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