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已经这么平了,人还要接着躺平吗?
当“躺平”和“拱白菜”都是糟糕的选择时,提供中间路径的可能性应该是社会治理的目标。
这几天,还没把各种“躺平”理论看全,衡水中学高三学生的激情演讲就像一只大锤,锤得我胸口生疼。他发出的“改命”的呼喊让人动容。这位早上5点钟起床、拼命活成”人样”、立志要“拱大城市白菜的”中学生,似乎是躺平年轻人的反面。其实这一体两面背后是同一个困境:在失望中寻找逆天改命的力量,或是在绝望中躺平抵抗? 在极化的社会中漫天的争吵里, 我们不妨也看看荷兰的年轻人所面临的选择。
荷兰年轻人中的Neet一族
Neet 一族最早出现在英国,意思是不就学、不就业、不进修、不参加就业辅导的年轻人。(Not in Education, Employment or Training)这与“躺平”异曲同工。与欧盟其他国家相比,荷兰Neet一族的百分比处于最低位——2019年,这个比例在15-24岁的荷兰年轻人之间占 4.3% 。而其中的53.3%是由于健康原因导致无法就学或就业。
对此,荷兰政府的应对措施是于2014年启动了青少年帮扶计划(Youth Guarantee Implementation Plan),以去中心化的策略联手各地市政府、社会组织、教育部门、学校等给缺乏资源的年轻人以帮助,减少辍学现象。
而与此同时,荷兰年轻人也非常积极地参与社会活动,以志愿者身份影响着社会上的组织、文化生活。据报道,多于一半的15-24岁间的荷兰年轻人做着志愿者工作,每年至少一次履行志愿者职责。我身边就有不少这样的年轻人,更有有志青年积极参加政治实践,做青少年大使、成立工会,为弱势群体发声,坚守自己建设美好社会的理想。Ta们不仅要“拱白菜”,还会问问政府,为什么有的人有这么多白菜,而有的人却一颗都没有。荷兰社会赋予了年轻人这样的可能性,年轻人也坚持开拓着自己的疆域,这可能就是Ta们“逆天改命”的方式,这也是Ta们为什么没有“躺平”,躺平是一个选项,而不是一种反抗。
荷兰年轻人对工作的态度
在荷兰,个人做出“不被社会理解的选择”,去追求不一样的人生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认识一位27岁的荷兰年轻人,由在幼儿园做清洁、后勤工作的母亲一人带大。她凭借优异的小学成绩,进入了荷兰文理中学,但因为反感学习拉丁语和希腊语(文理中学必修课),中途转去VWO就读。从莱顿大学的研究生院毕业后,她在有过实习经历的外交部找到一份工作,又因为受不了办公室里循规蹈矩的日常,提交了内部调动的申请,转去了审批难民庇护的部门。为此,她接受了几个月额外的培训,每天奔波往返于机场、难民收容机构,承受着更大的心理压力面试申请庇护的难民们。她对这份工作感到满意。从始至终,她为自己选择想走的道路。在工作了5年之后,她仍和母亲一同住在社会廉租房里,并没有买房的打算。为了让自己有时间放空,她选择一周工作四天,闲时上上网,逛逛街,和朋友一同做饭、吃饭。我问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她说自己也不知道,她只专心走眼前的路。这个女孩的选择代表了当前相当一部分荷兰年轻人对职业选择和人生的看法: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活在当下。
这里我们不妨也参考一下欧洲生活和工作条件改善基金会的数据。在35岁以下青年人的回复中,我们重点从社会环境、工作时间、工作紧张程度、工作前景这几个指标来看看:
- 社会环境:“你是否在办公场所被公平对待” ,荷兰人 92% 的回答是肯定的,仅次于挪威(94%)和德国(93%),高于欧盟平均水平(84%肯定)
- 工作时间: “在工作时间里,请一、两个小时短假去处理个人,或家庭事务容易吗?” 荷兰 84%的人表示“容易”,在欧盟国家中位居首位。
- 工作紧张程度:“你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工作” ,荷兰 72%的人给出了“总有、大多数时候有”的回答,位于欧盟平均水平。只有 8% 的人回答“少有或从没有”
- 工作前景:“你感觉自己在做有意义的工作吗?” 荷兰90%的人给出了“是的/大多数时候是” 仅次于挪威91%,高于欧盟平均水平(81%)
- “如果让你选择,你觉得每周应该工作多少小时?”31%的荷兰年轻人竟然给出了“比当前工作小时更多”的回答,位于欧盟首位。
几个简单的选项,我们大概可以了解当前荷兰年轻人对工作放松又有所期待的心态。跟世界其他地方的年轻人一样,ta们尽量寻找一种工作与生活上的平衡,而可贵的是ta们所处的工作环境也给出了这项可能。当躺平不再是以退为进的化解压力的方式,这个选项自然丧失了它的魅力。毕竟,躺平也需要一点面对虚无的勇气的,尊重和自我实现是人类最高层次的精神追求。
荷兰年轻人虽有对待工作较轻松的心态,也不代表他们完全免于焦虑。从今年4月荷兰中央银行的一份报道来看,在经济深受疫情打击的2020年,荷兰打零工的年轻人受到的影响最大,因为ta们手里的合同解除起来更“方便”、更“经济”。社会经济理事会( Sociaal-Economische Raad )在2019年对青年人的一份大型调查中指出,“雇员和个体经营者之间灵活的劳动力市场关系会影响年轻人生命历程的选择。随着零工时合同的不断增多,这种灵活的劳动力市场关系对年轻人的人际关系和家庭形成的影响可能会增加。令人担忧的是,自1990年代以来,二十多岁的劳动者收入越来越落后于三十多岁的劳动者。从长远来看,低技能人员更加脆弱,因为ta们必须以灵活的工时接最多的工作。在劳动力市场上,拥有社交网络会增加工作机会和职业前景。人们开始自雇的平均年龄正在下降。创业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虽然年轻的创业者起步更频繁、更早,但他们也比年长的创业者更早止步。25岁以下的创业者在创业三年后,有一半以上已经停业,而且这个比例在随后的几年里继续上升。”
荷兰年轻人对家庭的态度
“躺平”的内涵除了“不奋斗、不工作”,也包含“不买房、不结婚”的生活态度。反观荷兰年轻人—— 社会经济理事会( Sociaal-Economische Raad )2019年的大型调查而得出的结论是,“ 从长远来看,绝大多数年轻人都希望共同生活、结婚和/或组建家庭。ta们也非常看好这些选择的可行性。 然而,很明显,年轻人的这些决定受到ta们(感知到的)就业、收入和工作安全感的影响。 这些在生活中有里程碑意义的变化都比前几代人更晚达到。 大多数有工作的年轻人做到了经济独立,并且ta们的人数在增加,尽管男性、女性以及不同移民背景下的年轻人之间仍然存在差异。 ”
与欧盟其他国家相比,荷兰年轻人较早地离开父母,独立生活。根据欧洲统计局2019年的数据,荷兰年轻人离家的平均年龄为 23.7岁,而欧盟年轻人离家的平均年龄为27.1岁(男性)25.2岁(女性)。但近年来,因为租房/住房市场资源的日益紧张,年轻人独住的成本也在提高,这使得年轻人离开父母的年龄在逐渐推迟。再加上助学贷款的推行,让刚毕业学生的购房能力再度缩水。荷兰合作银行在2019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虽然房价在持续增长,与前几年相比,约一半想搬出来的年轻人更希望买下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然而,对一般水平的住房来说,年轻人的购买力与售价有约10万欧元的差距。租房价格的不断升高,也让一部分年轻人处于尴尬地位——ta们的工资水平比社会廉租房的标准要高,因而享受不到政府的福利,但同时,ta们又负担不起自由市场上的租房价格;年轻夫妇越来越难在城市里买到合适的住房,ta们要么求助于价格高昂的私人租房市场,要么把自住房屋买在郊区。
社会经济理事会同样提到配套的育儿机构的重要性。年轻夫妇承受着工作和育儿的双重压力,ta们对育儿机构的品质、便捷程度和价格都很关心。只有当工作环境和育儿服务更加趋向灵活,才能让减轻ta们的负担;不论对低收入还是高收入的年轻夫妇来说,减少工作时间来育儿或送去价格不菲的育儿机构,都是巨大的成本消耗。理事会的青年平台及时对上述情况作出了反馈,并提出了一些建议,如重新审视助学贷款,关注零工时合同造成的影响,并尽量减少对弱势青年群体在职场上受到的歧视,让年轻人(特别有移民背景的群体)更容易拿到买房贷款等等。这些措施将是在躺平年轻人背后的“扶持之手”。
参考资料:
https://www.cbs.nl/en-gb/news/2018/16/4-of-youth-not-in-employment-education-or-training;
https://www.cbs.nl/en-gb/news/2018/40/half-of-dutch-youth-engage-in-volunteering;
https://www.ser.nl/nl/adviezen/kansen-belemmeringen-jongeren;
https://www.government.nl/topics/youth-policy/youth-and-employment;
https://longreads.cbs.nl/european-scale-2019/young-people/;
https://economics.rabobank.com/publications/2019/may/dutch-housing-market-quarter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