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事与大小之辩
过去文人读书,喜欢读孤本,善本,这点不仅和古代人将知识作为一种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有关,就如夜航船中和尚因为知道对方读书的深浅,而伸腿舒腰占据更多的空间那样的道理;另一方面,这也和权力的对抗相关。从秦-汉以来,书籍作为知识-权力这种结构即会被权力所利用,作为一种合法性的来源,甚至引发思想战争,如今古经学之争,儒法之争;书籍也可能被权力所压制,无论是为人熟知的焚书,还是历代的文字狱,都表现了知识和权力之间的纠缠。然而,人类历史上,知识和权力的纠葛远非如此简单或者二元对立,而是呈现出多样的复杂性。迫害和暴力不一定来自于政治,也有可能出于伦理、宗教、传统、甚至观念,这也就有了格列夫游记中利利普特(Lilliput)小人们因为打鸡蛋朝大头还是小头所引发的国家之间的长久战争,斯威夫特用春秋笔法来躲避当时的血腥宗教迫害,有不甘心不说出来,用“小人(侏儒)”来暗讽,也和中文有所暗合。
笑话的力量通常在于限制、咸湿、突破禁忌,但是问题是笑话难道不应该是吗?笑话不同于日常,就是它解构了我们的普遍法则,通常呈现出现实的例外状态;将任何披着神圣外衣赤露开来,重新将想象中不食人间烟火神圣者、帝王、权威带入到吃喝拉撒,粗鄙之中,只有笑话、特别是低俗的笑话将一切坚固都烟消云散。
清代的《笑林广记》有很多黄色、咸湿、限制的笑话,但是随着登上人民文学,古典文学的殿堂,逐渐就开始了被删减的命运。通常有些版本中看不到第一个笑话,是关于升官和大小的,至少齐泽克可能会非常喜欢这个笑话。
一官升職,謂其妻曰:「我的官職比前更大了。」妻曰:「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官曰:「自然。」及行事,妻怪其藐小如故,官曰:「大了許多,汝自不覺著。」妻曰:「如何不覺?」官曰:「難道老爺升了官職,奶奶還照舊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
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段子,基本上概述了拉康的理论,而各种主义者也都可以找到其中的解读要点。笑话本身已经将遮蔽在其中的一切意识形态全部揭露出来,里面存在多种辩证的关系:权力-欲望、性、无意识问题。
如果仅仅以为权力导致自我欲望的扩展,我们仍旧简单化了这个笑话。但是费尔巴哈有一点至少是重要的,那就是人自我欲望的投射,可以在尘世间创造出本不存在的神迹。这就是马克思意义上的劳苦者在此岸的叹息。
在今天,权力机制的复杂性就在于,它和资本-信息-政治构成了新的三位一体,一个尘世间的宗教-救赎,理性是无用的,因为在丧失了共同讨论的基础之后,一切的讨论都是一场征服的战争。因此,我们可以对任何正面、反面的文字采取一种漠视的态度,就如今天的新闻比电影更为虚假,而我们的生活却远比电影更为真实。因此,我们不知道在文字的慷慨激扬背后是如何运作,将我们感官和无意识全部调动起来,来实现这种“大”的感受。宏大性,世界性,这种联网之后创造出的人人平等和渗入,已经将我们逐渐丧失了一种主体性。这是上面那个笑话的核心之一,当权力获得扩展,感受到自己成为一个“大他者”时,这是一种权力的凝视,无处不在的插入到客体化的对象中,《楚门的世界》中,这是一个完全被客体化却仍旧认为自我具有主体自由者,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缩影。如果我们将这个笑话顺着二元论的主客体关系解读,那位太太就只能时权力的他者,欲望的投射,被动的被插入,干预,但是笑话的解构性却是,她是一个感官的主体,这种感官性无法被意识形态所遮蔽,大就是大,小就是小;因此,权力在感官性中必须重新创造出新的意识形态,共同性,这种联动才能够将权力本身的脆弱性遮蔽起来。
因此,我们是否会设想既然权力渗入到我们的日常,我们就应该将它社会化,就是在极致中瓦解,这点就如同那位官员的妻子,她自身成为一个不满足的主体,迫使权力创造出另外一套意识形态。
如果我们到这里,似乎还忘记了这个笑话的力量,那就是在权力和欲望的房事之中,背后“官”“妻”这些社会和家庭关系身份背后仍旧有更深的一套权力机制,这套社会-权力机制构成了我们的日常,饮食男女,甚至男女之事的长短;因此,笑话解构的远不是一套官员升迁机制,或者小林家的豆腐和一地鸡毛,而是将读者作为一种凝视者,既参与到这种权力的凝视中,又对这种权力窥视嗤之以鼻。这不正是我们活着的时代吗?
这则笑话常常被删除,因为它很黄、但是至少它不暴力,并且创造着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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