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鬼故事06|丫環

寫一個曾經如影隨形的心魔，而最終，你終能夠把它坦然放在陽光下的故事。比方說，那些曾讓你放不下、纏繞著你、坐立不安的事情，終於「come out」的時刻？

小芬一直是一個簡單的女生。她穿著樸素，不用名牌包包，只化淡妝。她因為小時候被男生取笑她的外貌（與其說是取笑，不如說是霸凌），她一直對自己沒有信心，覺得不會有男生喜歡自己。

小芬很喜歡小朋友。她一直很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個兒/女，她暗暗許願，希望可以在三十歲前生小朋友。

可是，因著她的自卑，她(以為自己)的異性緣不怎麼樣。其實上到大學時，她開始比較懂得打扮自己，加上她開朗的性格和甜甜的笑容，一直都有人追求她。當她身邊的朋友指出男生對她有好感時，她總是不相信，覺得都是朋友們想多了。那些男生，有些覺得小芬沒有進一步的意思就另尋目標了。另一些見為花花沒有抗拒，以為自己有機會就進一步向他表白。

小芬卻被嚇壞了。她不明白為甚麼那些男生會「忽然」向她表白。她覺得他們又不是喜歡她為甚麼要向她表白。她不相信有人會喜歡她。

對小芬而言，那些男生說喜歡是代表甚麼呢？他們又沒有進一步行動，即是他們也許只是想告訴她吧。但她又不相信那些男生會喜歡她，所以她一直不明白為甚麼他們要這樣對她說。是想作弄她嗎？很多時人家對小芬表白後，她都會刻意避開那些男生，那些男生自然以為小芬對他們沒有意思也就離開了。

只是，有一個男生在表白後見小芬沒有反應也沒有離開。他用了幾個月時間，執著地告訴小芬，他喜歡她，並清楚表明想與她交往。

小芬想，從來沒有男生想與她交往的啊（因為其他男人沒有這樣問她，所以她認為他們都沒有這個意思）。心想，他也不太差，就試試交往一下吧。

交往時，他對小芬也不錯，會接她收工，放假會和她去不同的地方。

交往一年左右，他便說想結婚。小芬一直希望趕在三十歲前生小朋友，而那年她已經二十八歲了。小芬心想，「我這個樣子，有人要娶我已經三生有幸了……雖然不是十分喜歡他，但既然他願意娶我，便就嫁他吧」。

在結婚前，因為他那些不好笑的笑話，她曾有過點點的懷疑。他曾在小芬家人面前笑著說小芬好樣子好醜，身材又不好。他又曾說過自己婚後不會做家務，因為打算讓小芬做自己的丫環服侍他。

小芬不斷跟自己說，他只是在說笑而已，不要在意。而且她認為自己沒有資格再想甚麼了，因為不會有另一個男人願意和她結婚的啦。

結果她成功在二十八歲結婚並在三十歲前產下兒子。

兒子出世後，才是惡夢的開始。

他的丈夫，的確是覺得她很醜、身材不好，那些都不要玩笑，他還常常拿出來說，表明自己有多偉大，願意娶這樣的女人。丈夫覺得她煮的東西不好吃，老是批評，叫他弄他卻從來不會動手，還說「為甚麼我要幫你煮食？」。總之丈夫總會有不同的內容去批評她。每次被他說完，小芬都很不好受，她本身已經自卑，再被他丈夫這樣常常批評，她更對自己沒有自信了。

被丈夫打壓了好多年之後，有一天，小芬忽然覺得，夠了。

那天，丈夫教兒子一起批評母親煮的食物不好吃，還在兒子面前說她很胖很醜。兒子為著母親反對父親，父親卻把兒子罵到哭。

小芬找到她最好的朋友。把這些年所有不快告訴她。

朋友問她。「你為甚麼這麼多年一直都不告訴我？更重要的是，他這樣對你，你為甚麼不離婚？」

「我沒有想過可以離婚的啊。」

朋友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你在說甚麼啊？現今是甚麼年代？離婚早已不是甚麼希奇事啊。」

「可是我認識的人中都沒有人會離婚的。我覺得這只是社會上少數人的選擇，但那不是我可以做的事。」

朋友反白眼中……

「而且，怎麼告訴你呢。我覺得所有男生都是這樣的啦，為甚麼要告訴他人呢。」

「那你現在又說？」

「因為他現在不單單是影響到我，還影響到我的兒子啊。這樣我就不能忍受。他向我的兒子貫輸他的毒舌、不體諒他人、死要面子那一套，這樣我的的兒子會長成一個怎樣的人啊？」

小芬與朋友吐糟完的那天晚上，就很衝動地與丈夫攤牌。

小芬第二天告訴了朋友。「我就向他說明我種種不不快樂與不滿，特別表明他的話很傷人，還說如果他不改，我會帶著兒子離開他。」

「那他甚麼反應？」

「他在我兒子面前哭著說他很喜歡我，叫我不要離開他。還叫兒子一起求我，還說那些過去了的事就算了吧，不要記著。又說他從來不是要傷害我，他只是在說真話罷了。還說他不會改，因為他不會對我撒謊。」

「甚麼？你們在你兒子面前談這些事？他在求你不要離開時還這樣說話？」

「是啊，是他叫兒子出來求我不要走的……我對他已撤底死心了。不過，看著兒子的哭臉，我決定等到他唸中學才離婚。」

「你兒子今年四年級吧？即是還要三年？」

「我已經等了這麼久，也不差這幾年。不過……既然我已講清楚，我不會再把不滿都收在心中了。
我要好好教導兒子做一個正直的人。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要煮自己和兒子喜歡吃的東西，不再理他說那些東西不好吃。
我要買自己喜歡的漂亮的衣服，不再理會他說我『醜人多八怪』。
總之我盡量減少和他的對話，但不會再怕惹他不快樂，因為我終於明白我沒有甚麼錯。我自己也有出外工作，我不是一個在家中等他供養的妻子，他憑甚麼以為我就應該做他的丫環？」

圖片說明：
那個離開了又回來的妻子Nora。
此乃2017年由Lucas Hnath創作，於洛衫磯首演的《玩偶之家第二部》(‘A Doll’s House, Part 2’)，是易卜生《玩偶之家》故事的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