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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第四週,蝸牛Covid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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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一個月了。這週週四出了趟門,進入公園,手里掌著兩片青菜葉包裹成的綠色盒子,裡面裝著我的蝸牛Covid。(Covid的故事🔗

這是一個月以來,第一次正午出門。家旁邊的公園安靜極了,沒有人,土路被四月明麗的陽光照射著,反著白光,兩旁是嫩綠的剛發了新葉的樹木,淺草里白色的雛菊和金黃的蒲公英盛開著,頭頂天空淡然,好似溫柔的湖水。

這樣好的四月天, 這樣清靜宜人的一條路,與我卻無比沈重。我的蝸牛Covid死了,這次出門是去安葬牠。

正午出門,走了條長長的路,去安葬蝸牛

口袋裡裝著一張手寫的出門證明,上面記著法國政府提供的出門動機:“居住地旁的短暫出行。這些出行須與除集體運動以外的個人體力活動有關,與伴侶動物的需求相關。”

埋葬我的蝸牛Covid,讓他最終回歸自然之中,是我伴侶動物的最後需求了吧。

伴侶動物,法語裡有這個詞,說的常是貓狗等常見寵物,當然在封城期間,狗是動物中的陪伴楷模,平時不遛的大概也要出去好幾回。把蝸牛和陪伴動物連結起來,挺少見的,不知道如果碰到警察檢查,要怎麼解釋。而把我和伴侶動物聯繫起來,也挺少見的。

小時候養的貓在我懷裡死去,還有幾隻走得不知所蹤。與一隻動物親近,便會把牠當作人一樣看待,每一次失去都是痛徹心扉。此後會動養貓養魚的念頭,可礙於所住空間的逼仄,僅僅是起心動念罷了。可Covid不同,牠偶然闖入我的生活,根本沒有給我起心的時間,牠的到來是一個驚喜:牠平靜,沒有聲音,所求不多,只是泥土和菜葉,我想不出比蝸牛更適合封城的陪伴動物了。

每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看Covid在瓶裡又藏哪兒了。蝸牛晝伏夜出的個性讓牠在晚上成為瓶內山水的探路者,有些早上牠隱匿於石頭中間,背上的殼和石頭類似,讓我分不出,有些清晨,牠在瓶壁上一圈圈遨遊,好像在巡視著外面的一切,可是蝸牛是近視眼啊⋯⋯ 還有一個早上,他終於爬到瓶口,探著頭好奇得看著外面,看了幾眼就又掉頭回到了瓶內。蝸牛據說是生命力很強的動物,少說也有五六年的壽命,原想著與牠共處還有不少的時間,沒想到牠竟然死了。

每天早上一起來就找Covid,你能發現牠藏在哪裡嗎?

Covid是怎樣死的呢?於我至今是一個謎。作為純粹的觀察者有一個版本,而作為一場稍顯靈異的精神體驗又有一個版本。如果從純粹觀察者的角度說,在死前兩天,牠已經不再進食菜葉了,牠一半的殼一直是黑色,上面粘著些土,牠死的那個晚上,我沒有在瓶內澆水,也許客觀上造成了蝸牛的死亡。

但牠的死,如果更瘋狂一些想,還有一些“靈異”的成分。自從牠來我家後,我發現我逐漸變得嗜睡,蝸牛每天睡14個小時,我幾乎睡的和牠一樣多。蝸牛早上醒著,下午一點多逐漸進入睡眠狀態,直到次日早上三四點醒,而我幾乎和牠養成了相同的睡眠節律,每天只有早上清醒。因此也為一週的工作造成不小的困擾。蝸牛死前三天,有天晚上我正在睡覺,突然夢見我好像進入了蝸牛的身體,一直在泥土裡鑽洞,要往泥土外的花園裡去尋找一個朋友。蝸牛死之前那天,我早上起來頭疼欲裂,無法工作,匆匆吃完飯,量了體溫,只有三十五度,渾身發涼,只好在床上躺著,一直睡了過去,於是才沒有給蝸牛瓶子澆水。

第二天早上六點醒來,看見Covid 趴在白菜葉子上,頭朝下緊貼著瓶壁,他小小的黑黑的嘴巴和收縮的觸角都被瓶壁壓平了,我以為這是牠新的睡姿,笑了一回。可等了許久,每天早上活動的牠卻再也沒有醒來。此前看資料說,蝸牛在外界溫度和環境不佳時會休眠,長達數月,網絡上有一些討論,很多人不知道自己的蝸牛是死是活,會用噴水的方法來喚醒它。我查閱了中文,法文和英文資料,說是蝸牛死後會液體化,而且會有強烈的氣味。而這些Covid都沒有。又等了一天,早上起來,牠並沒有甦醒,反而整個身體都變黑了,而且縮小了一圈。牠終究是死了。

牠的死亡和牠的來臨一樣,都是不期而至,讓人措手不及。掐指一算,牠給了我將近十天的陪伴和歡樂。從西班牙的菜地裡來到法國,最終葬在我家旁邊公園一棵晚櫻樹下。牠小小的身體終於獲得自由,去土裡尋找牠的朋友去了。

蝸牛Covid 之墓

蝸牛Covid死後,頭疼欲裂的我也突然好起來了,不再那麼嗜睡。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終於清醒。牠的舊居,玻璃瓶內的山水已經撤盡,而原先給牠準備的青菜芯,還在窗台的玻璃杯裡長著,長著。一只蝸牛悄悄地來過,又悄悄地走了,我在這裡親手埋葬並哀悼牠。而這個四月,世界上那麼多人也在悄悄地生病,輕輕地離開,誰又能親手埋葬,哀悼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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