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異的父親,為何對自己的親兒子下毒手
作為警察,被臨時抽調是常有的事,特別是假期的時候,人流量大是一方面,一些和假期相關的慶典活動也特別需要留意。
就拿清明節來說,因為掃墓祭祀的人太多,發生山火的隱患很大,我們常常會被抽調去墓園巡邏執勤。
今天要說的這起案子就發生在我工作後的一個清明假期。
那是清明節後的第二天,在那之前,我已經在墓園連續執勤了兩天,人比較疲憊,好在頭一天下了場細細的春雨,因此第二天早上空氣清新,芳草清香,在這樣的環境裏,人也神清氣爽起來。
還沒走出家門,我的手機響了,看了一眼時間,距執勤上崗還有一個多小時,能有什麽急事呢?
電話是值班室打來的,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我今天不用去墓園執勤了;壞消息是有人在閔羅山後面發現一具屍體,讓我迅速去現場。
其實這也不算什麽好消息,因為閔羅山正面就是一個公墓,我去的還是墓地。我趕緊出發,到的時候,不少人正陸續往裏面走。
我知道這種時候黃哥一般都會第一個到現場,於是給他打電話,果不其然他已經在裏面了。他告訴我案發現場在山後,讓我從半山坡的一個小路轉過去。
閔羅山後有一個紙板廠,早已荒廢多時,這片地已經賣出去了,但還沒有開發。我轉到後山,看到有一排紅磚瓦房,早些年有人在這裏養蜂放牧,後來城市擴建過來,這些房子就廢棄了。不遠處的瓦房門口站著幾個人,黃哥就在其中。
「你來啦,過來看看。」黃哥朝我招手。
除了黃哥,還有派出所的人,但大家都站在瓦房門口,裏面是案發現場,很可能留有罪犯留下的證據,在技術中隊沒來之前不能隨便進,以免現場遭到破壞。
我從門口往裏探了探,死者是個小孩,他四肢張開平躺在地上,胸口有一個十字形的豁口,像是刀割的,從外面看傷口很深,豁口兩邊的皮膚朝側面翻卷開,翻開的肉已經變成淺紅發白的顏色。地面上全是幹了的血跡。
「屍體怎麽被殘害成這樣?」我問黃哥。
「你再看看屋裏那是什麽?」黃哥沒有回答我,而是指著屋內對我說。
房子在山的背陰面,裏面有些昏暗,到了之後我的註意力全在靠近門口的屍體身上,屋裏深處的情況我還真沒註意。
我順著黃哥指的方向看去,屍體頭朝向的地方有一個土堆,上面擺著一只碗,周圍還有散落的香灰。
「那是什麽東西?難道有人在這裏祭祀上墳?」
「你覺得兇手會在殺了人之後再順便祭拜一下嗎?」黃哥反問我。
我一下無言。
「這孩子是誰?身份確認了嗎?」我問。
黃哥搖搖頭,我倆是最早一批到現場的,看來確定死者身份又得靠我和黃哥了。我四周張望了一下,除了我和黃哥,還有三名當地派出所的警察,和一個穿便裝的大叔,一看就不是我們的人。
他就是報警人,是這片園林的護林員,今天在林區巡邏的時候,在紅磚房裏發現了這具屍體,急忙報了警。
我們正詢問著具體的情況,技術隊的人來了,又是喜子值班。喜子看到我皺了皺眉,說我怎麽老趕他值班的時候出案子。我調侃著說了句緣分,讓他趕緊進去看現場。
喜子戴上鞋套和手套鉆進屋子,另外有個人在外面用大燈朝裏面照,技術隊開始幹活了。
經過詢問,我和黃哥發現這個報警人什麽也不知道,只是比我們早一點發現屍體而已,不過小孩應該好找,畢竟這麽小的孩子肯定有人監護,大人發現孩子不見了肯定會報警。我問派出所的同事有沒有接到孩子丟失的報案,他們告訴我還沒有。
我們正說著話,突然聽見喜子在裏面大叫了一聲,我們怕破壞現場也不敢進屋,只能扒在門邊往裏面看,問喜子出什麽事了。
只見喜子背對著我們蹲在地上,身子抖了抖,兩只手擡著慢慢站起來,接著緩緩地轉過身。我看到他手上捧著一個臟兮兮的東西,像是塊石頭,細看又好像是一坨肉。
「你們看這是什麽?」喜子捧著這個東西走出來,輕輕把蓋在上面的土和灰抹掉。
我們這才看清,這哪是什麽石頭,這是個內臟,而且是人最重要的器官——心臟!我和黃哥大驚失色,齊聲問他:「你從哪兒找到的?」
「埋在土堆裏,我本來想看看碗上面有沒有指紋,結果把碗拿起來後,發現這玩意在碗下面露出一半。」
我看了看屍體胸前的豁口,一下明白了,那個口子周圍之所以有翻開的皮肉,是因為有人從那兒把死者的心臟掏了出來。
想到這兒我頭皮不由得發麻,作案的到底是什麽人?不但對一個孩子下手,而且手段這麽殘忍。
胸口的十字口子,埋在土裏的心臟,扣著的碗,燃滅的香灰……這一切都太詭異了,似乎預示著眼前不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
「這個小孩還被捆過。」喜子在裏面一邊檢查一邊說。
「全身被捆住?」我在屋外問。
「差不多,身上的勒痕挺明顯的,脖子上也有,痕跡更重,所以死者也可能是被勒死的。」
過了一個多小時,技術中隊把現場勘驗做完了,碗上有一小半指紋,而且有擦痕,說明被人刻意擦過。死者身上有被捆綁的痕跡,但是現場沒找到繩子,也沒發現其他兇器,正常來說一個人的心臟外面有胸骨保護,一般工具根本割不開,我曾經幫法醫做過屍體解剖,當時切割胸骨用的是電鋸。小孩的骨頭松軟,也許不至於用電鋸,但兇手一定借用了其他工具。
屍體被拉上車帶走了,細致的分析由法醫來做,接下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對屍源進行查證。這時候隊裏其他人也到了,宋隊的意見和大家一致,小孩正常來說走不遠,即使是被拐騙來的,沿途也會留下痕跡,先從周圍找起。
閔羅山前面是一片居民區,我拿著照片開始挨家挨戶地詢問,照片是在案發現場照的,小孩的面部有些浮腫,但也能看出本來面貌,只要是認識的人肯定能識別出來。
居民樓的一樓都是店鋪,我們走了十幾家店鋪,沒人對這個遇害的孩子有印象。我想想也對,店鋪每天接待的人那麽多,估計不會特別註意一個孩子。
又問了些路人,得到的回答都是沒見過這個孩子。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這個孩子根本不在附近住?是被人擄到這裏來的?
我對黃哥說出了心中的疑問,黃哥思考了一下,分析道:「不太可能,小孩愛鬧,要擄走一個孩子還不被發現是很難的,除非先把小孩弄暈,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帶走孩子的是孩子認識的人,所以小孩沒有哭鬧,也沒人註意到。」
「把小孩弄暈帶到後山的可能性也不大。」我說著看了下閔羅山下面這條馬路,「這條街雖然不繁華但周圍都是居民區,一層又都是商鋪,行人往來不斷,想去後山只能從這條路走,罪犯要是帶著個昏迷的孩子,不可能不被發現,除非他把孩子裝進什麽器物裏。」
「如果真是熟人作案,那就麻煩了,他可以從任何一個地方把孩子帶過來,這樣的話咱們就沒法查了,根本無從下手。」
「孩子是今早發現的,正常來說差不多是昨天遇害的,他的家人應該報警了,咱們查一查全市的報警記錄?」
「如果孩子是熟人帶走的,而且家裏人知道孩子和誰一起走,他們不會以為孩子失蹤了,也根本不會報警。這個人有充足的時間逃跑,咱們在這附近找那就是白費功夫了。」黃哥說。
「小孩死狀那麽慘,這要是熟人,得對這一家有多大的怨恨啊,這家人怎麽會讓孩子和他一起走?」
「知人知面不知心,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兩句話可不是白傳這麽多年的。咱們先去吃口飯吧,下午再查,要是還沒有什麽進展,晚上開案情研討會的時候我會提議把搜查範圍擴大一下。」黃哥說。
聽完黃哥的分析,我也覺得應該擴大偵查範圍,不能因為屍體出現在這裏就把搜索範圍局限在這裏,但眼下還是把周圍排查一下比較好。
我和黃哥匆忙吃了口飯,繼續走門訪戶,但問了一下午,把整個居民區都走遍了,得到的回應都是根本沒見過這個孩子。
眼看太陽西沈,天邊泛出了紅色的霞光,我卻無心欣賞美景,手裏的照片也好像沈重了起來。
我正準備和黃哥一起離開的時候,看到馬路轉角的一塊空地上有幾個小孩在玩,我突然心裏一動,不如去問問這些孩子,成人對陌生的小孩可能沒有印象,但孩子不一樣,孩子對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有一種天生的敏感,說不定他們會知道。
想到這兒,我拿著照片徑直朝那幾個小孩走去,黃哥急忙攔住我:
「你幹什麽?」
「我去問問這些孩子見沒見過照片上的人。」
「直接給小孩看死人照片?你還真不怕給他們留下心理陰影!」黃哥批評我。
還是黃哥細致,讓小孩看死人照片確實不妥,容易嚇到他們。我拿著照片看了看,發現要是把胸口的傷口遮住,只看脖子以上的面部的話,照片裏的小孩就和睡著了一樣。於是我把照片折了一下,只留下頭部,拿著走了過去。
「小朋友,叔叔想向你們打聽一個人,你們認不認識這個睡覺的小孩?」我拿著照片對幾個正在做遊戲的小孩問道。
幾個小孩走過來看了看,其中一個搖頭晃腦半天,突然說:「我見過他,他叫小超。」
「什麽!?你見過?在哪兒見的?」我像個歷經千辛萬苦終於發現寶藏的尋寶獵人一樣,興奮地問道。我得好好確認一下,畢竟小孩的辨識力有限,他說看過不一定真的見過。
「他就住在那棟樓後面的旅社,我們還一起玩過。」小孩用手指了指我身後的一棟高樓。
「旅社?在哪兒?」我回頭看了看,今天下午我把周圍轉了個遍,完全沒發現有什麽旅社,這小孩不會是信口開河吧?
「在樓裏面,是一個地下室。」小孩說。
「你們最後一次在一起玩是什麽時候……」
我還想繼續問,這個小孩就一把被他旁邊的同伴拉開了:「快,我們快回到秘密基地,抵禦妖怪的進攻。」
三個孩子揮舞著手臂跑開了,看樣子是在模仿什麽動畫片。
我把情況跟黃哥說了,我們決定還是進去找找,便根據小孩的描述走進樓裏,轉了半天才發現在電梯口旁邊有一個牌子,上面寫著「惠民旅社」,箭頭往下指向步行樓梯,往下延伸正是一個隱蔽的地下室。
我和黃哥走下去,地下室門口有張簡陋的桌子,上面寫著惠民旅社四個大字,旁邊還有個床鋪和電視,後面的櫃子裏擺放著礦泉水和方便面,一個男人正坐在床上看電視。
「住店啊?」看到我和黃哥,男人問道。
「警察,有點事情問問你。」我拿出警官證亮了一下說。
看到我的警官證,這個男的嚇了一跳,一下子從床上蹦了起來。我打量了一下這個所謂的「旅社」,就是直接把地下室分割成了一間間屋子,一看就知道沒有營業手續,難怪這個男的害怕。
不過我們來也不是為了查這個,現在要緊的是找到照片上的孩子。
「你看看這張照片,認不認識這個孩子?」我把照片遞過去。
這個男的接過照片仔細看了看說:「這不是小超嗎!」
我和黃哥眼睛一下亮了,看來剛才那個小孩沒瞎說。
我上前一步,直接說:「這個小孩遇害了,今天被人在閔羅山後面發現的。你既然認識,希望你能提供一些和他有關的信息,他叫什麽名字?家人在哪裏?」
「什麽?遇害了?怎麽遇害的?」男人剛平復的神色一下又緊張了起來。
「這個你就先別問了,先說說孩子的情況。」查了一天我都急了,不想再跟他扯。
男人嘆了口氣說:「小超是長住在我這裏的,我昨天還看到他了,他和他父親在一起住。」
「他父親人呢?他們為什麽長住在你這裏?他們在哪個屋?」我連番問道。
「他們是外地人,在我這裏住了幾個月了,小超父親一直在外面打工。昨天他出去了,說有個活兒,要過兩天才回來,如果小超餓了,就讓我幫忙泡碗面給他。他們就住那邊第二個屋。」男人一邊說一邊帶我們過去,打開屋門。
屋子裏很簡陋,一張床占了一半空間,還有一個老式電視機和一個木頭櫃子,櫃子下面放著一個行李箱,地面上鋪的是廉價的地板革。屋子裏有幾件衣服,還有幾樣孩子的玩具。
「你說小超一直在這裏住,那你昨天看見他了嗎?有沒有人來找過他?」
「這個……孩子有時候會出去玩,我也沒註意,他進進出出我也不一定都在,不太清楚。」
「你這兒有監控嗎?」
「你看這地方,就是一個地下室,住一天才二十塊錢,比網吧都便宜,來這裏住的人身上根本沒什麽可偷的,哪用得著安什麽監控。」男人回答道。
「你把他父親的聯系方式告訴我。」看老板也提供不出什麽消息,我想無論如何先聯系孩子的父親,他可能還不知道孩子遇害的消息呢。
根據老板提供的信息,我們知道小超的父親叫何勝,在這裏住了四個月了,孩子今年七歲,正常來說應該上學,何勝正在想辦法讓孩子在附近的學校借讀。
「把一個七歲的孩子留在旅社裏,而且一去好幾天,這父親心也夠大的。」我一邊對黃哥說,一邊拿起電話準備給何勝打電話,地下室裏信號不好,我拿著手機往外走,這時候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我低頭一看是個編織袋,我的腳正好被它的帶子絆住了,我把腳抽出來,連帶著把編織袋從床底拖了出來,我蹲下去把編織袋打開,發現裏面裝了些蠟燭,有幾根散開的,還有一把成捆的,蠟燭上帶著雕紋,看著挺精致。
「你們這兒經常停電嗎?」我問老板。
「這都什麽年代了,怎麽會停電,從來沒有過的事。」
「那這蠟燭是怎麽回事?」
「具體我不知道,不過何勝沒什麽正經工作,除了打零工,平時也撿些破爛來賣,什麽玩意兒都有,有時候賣不出去就偷偷帶進來,我看他挺可憐的也不怎麽管,這些東西都是他從外面帶回來的。」老板說。
我到外面給何勝打電話,何勝得知孩子被害後情緒很激動,當下就在電話裏大哭起來,說怪自己,不該把孩子一個人留下,最後說自己馬上回來。
當天晚上,我和黃哥見到了匆匆趕回來的何勝,他雙眼紅腫,神色憔悴,人都有些站不穩,等我帶著他去理化試驗室看了孩子的遺體,他才失心般哭了出來。
他不同意解剖,說老家有習俗,人必須全屍下葬。我告訴他火葬都實行幾十年了,屍體肯定運不回去,必須按照政策進行火葬,但何勝依舊不同意將屍體解剖。
「如果不進行解剖,就很難確定死因和死亡時間,我們的偵查會很難推進下去。」我勸何勝。
「我只是不想孩子活著的時候跟著我受罪,死了還要受罪……」何勝說到這兒又開始哭。
「活著受罪?你這話什麽意思?」他看著挺難受的,有點不忍心問,但現在沒有比案子更重要的了。
「我和老婆離婚了,孩子歸我,可我現在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每天靠打零工賺錢,孩子只能和我擠在小旅社裏,別的孩子上幼兒園,我的孩子只能每天在地下室待著,現在孩子要上學了,我連學費都拿不出來……」何勝說著說著開始抱頭痛哭。
我又問了何勝一些問題,大概了解了下他的情況,他平時白天出去打工,孩子就在旅社待著,偶爾會出去和周圍的小孩一起玩,但是天黑前肯定會回來。
他在這裏沒什麽熟人,一起打工的人都知道他和孩子一起生活,沒人會對這樣一對父子動什麽歪心思。他一無所有,對他的孩子下手肯定不是為了圖財,難道是尋仇?但何勝說自己一個外地人,到這裏打工,謹小慎微,哪裏敢招惹什麽人。
送走何勝後,我們召開案情研討會,大家都沒查出什麽有價值的線索,案件毫無進展。
第二天黃哥家裏有急事,換成我和狐貍來閔羅山繼續追查線索,有孩子被殺的事情經過一個晚上的發酵已經盡人皆知,傳播得比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還快。
我們的調查也陷入了僵局,現在不是我們向周圍的人打聽,而是我們一開口問話,周圍的人便向我們打聽案件情況,弄得我們很是無奈。在連續問詢無果後,狐貍幹脆撂挑子不幹了,拉著我鉆進一間茶社,說要去喝茶。
狐貍這人就是這樣,機靈是真機靈,懶也是真懶,又畏難,抓著空子就磨洋工,我進隊才一年,就已經聽宋隊批評他好幾次了。
狐貍悠然自得,可我心急如焚啊,案子陷入僵局,我哪裏還喝得下去茶。狐貍勸我說反正現在也沒什麽線索,而且案子現在鬧得沸沸揚揚,罪犯肯定也知道了,他現在百分之百躲起來了,不如以靜製動,敵不動我不動。
其實狐貍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我沒他那份心態,只要案子一天沒結果,我的心裏就踏實不下來。
坐了半小時,我實在忍不住了,自己一個人離開了茶社,打算再去一趟旅店,看看能不能從孩子平時的用具裏發現什麽線索。
旅店老板再次將屋門打開,裏面和昨天幾乎沒有變化,衣服還堆在床上,幾個玩具還擺在桌上。
「何勝就這點東西?」我問。
「是啊,他這樣的人,也就是弄點必需品,能有多少東西。」老板這地方招待的估計多半是何勝這樣的人,已經很習慣了。
「他人呢?」我問。
「一大早出去了。」
「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他剛沒了孩子,我也不好多問。」
我又在屋裏轉了一圈,沒什麽發現,但總感覺少了什麽,一時又想不起來。
出了旅社,我又給何勝打了個電話,但他手機關機了,不知道是沒電還是什麽。
快到中午了,我往茶社走,打算和狐貍一起吃個午飯。剛走進茶社,趕上一個小孩背著書包進來,他把書包往地上一扔,轉身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朝屋裏喊他要出去玩。
這是茶社老板的孩子,等老板拎著炒勺沖出來的時候,孩子已經跑得沒影了,茶社老板只能在後面大喊:「別去山上。」
「他們怎麽還去山上玩?那不是公墓麽?」我有點好奇,順嘴問了句。
「嗨,幾個小兔崽子說在那裏建了一個秘密基地,平時放學太晚他們也不敢去,今天只上半天課,他們哪肯放過這個好機會,肯定要去玩的。」茶社老板說。
秘密基地?我突然想起來,昨天問路上那幾個小孩的時候,他們也提到了什麽秘密基地。孩子們平時都是一起玩的,小超會不會也去過那個什麽秘密基地?
想到這兒,我趕緊站起身跟了出去。大街上滿是剛放學的孩子,茶社老板的孩子早沒影了,倒是看到另一個眼熟的小孩,正是昨天告訴我小超住在地下室旅社那個,看到他的時候,他也急吼吼地正要往山上跑。
「小朋友,叔叔想問你點事,你看,叔叔是警察,你叫什麽名呀?」我喊住他,把警官證掏出來給他看,不管這個孩子認不認字,警察的製服總是認識的。
「你是昨天拿著小超照片的叔叔,我見過你,我叫鄭澤宇。」小孩記性還挺好。
「小宇真聰明,叔叔想問你,你和小超經常在一起玩嗎?」
「不經常,他比我們小,我們不愛帶他玩,但他老跟著我們。」
「他都跟著你們去哪裏?前天你們也在一起玩了嗎?」
「他想跟我們去我們的秘密基地唄,我們不讓他進他偏要進。前天我們沒在一起,前天放學晚,天黑得早,家長不讓我們上山。」
秘密基地?上山?看來,小超平時確實和他們一起玩,也應該跟著他們去過這個秘密基地,但這些人不讓小超進去,小孩的好奇心強,你不讓他進他總會找機會進去。小超遇害那天沒有和這些孩子一起,而小宇他們也沒去那個秘密基地,難道那天小超自己跑到秘密基地去了?然後在那裏被人拐走?
「小宇,你能帶叔叔去看看你們的秘密基地嗎?」我問。
「那可不行,那是我們的秘密基地,大人不能去,我連我爸媽都沒告訴。」
「叔叔是警察,你要是告訴警察叔叔基地在哪兒,叔叔可以幫你們保護秘密基地。」
「那好吧,你跟我來。」小宇想了想同意了。
小宇帶著我往山上去,剛開始走的是條石磚路,走到頭就是公墓,走了一半的時候,小孩走下石磚路迂回到土路上,那是條很隱蔽的、人為踩出來的路,地面上都是草,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轉上小路走了一小會兒就來到山的另一側半腰,閔羅山是一個凸起的粗腰山,短短幾步路走過來就看不到上山的大路了,再走兩步我看到前面有一個木頭房子,房前還有塊長滿草的空地,看樣子以前有人在這兒住過。
「這就是我們的秘密基地。」小孩興奮地和我說道。
「你怎麽領外人來了?」一個小孩從屋裏出來,我一看正是茶社老板的孩子。
「叔叔是警察,可以過來。」我說著走過來。
探身進木屋看了看,裏面沒什麽物件,地上擺放著氣球、跳繩、紙飛機一類的東西,一看就是孩子帶來的。我又圍著屋子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樣,就是一個普通的被遺棄在山半腰的小木屋,不像是行兇的地點,但小超很有可能是在這兒被擄走的。
我站在木屋門口往周圍看,最近能看到山下的樓房,差不多與最高層平行,但你大聲喊叫的話,不一定會有人聽見,尤其是傍晚,基本沒人會來公墓。如果小超是傍晚一個人跑到這裏,被兇手盯上殺害,大概率是不會被人發現的。但我在周圍查視了一圈,沒發現什麽可疑的痕跡。
幾個孩子在秘密基地玩得不亦樂乎,我走的時候問他們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去,誰都沒理睬我。我問了兩遍也就無奈放棄了,叮囑他們玩一會兒趕緊回家,然後就自己下了山。
回到茶社,已經下午兩點多了。狐貍還在悠哉地喝著茶。
「咱們不再繼續走訪走訪?」我問狐貍。
「在這兒待著吧,還走訪什麽?來,喝杯茶,到五點咱們再回單位。」狐貍說。雖然在磨洋工,但他時間觀念還挺強,知道卡著時間回單位。
下午四點,距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我接到了宋隊的電話。
「劉哥,你和狐貍現在在哪兒?」宋隊的聲音有些急促。
「我們就在閔羅山,在附近轉著呢。」我有些心虛,沒敢跟宋隊說我們在茶社。
「快,你們去附近找一找,剛才派出所來電話說有人報警,說孩子不見了,今天下午學校放假,家長說孩子從放學到現在還沒回家,加上這地方剛有小孩出事,心裏害怕就報警了,你們趕快在附近找一找!」
我一聽全身打了個激靈,真是漏屋又逢連夜雨,怎麽又丟一個小孩?這事聽著就兇多吉少,我急忙告訴狐貍,狐貍一聽也嚇一大跳,一下緊張起來,跟著我從茶社沖了出來。
我拿起電話和丟孩子的家長聯系:「餵?我是警察,我現在就在你家附近,對,就在找丟失的孩子,你能說下你丟失的孩子多大?長什麽樣?叫什麽名嗎?」
「我孩子上二年級……馬上八歲了……是男孩,個子不高……叫鄭澤宇。」電話那頭的家長聲音不停地發顫。
鄭澤宇!我腦子轟的一下炸了,那不就是中午帶我去秘密基地的小孩嗎?
糟了!
我「啪」地掛了電話,撒開腿就往山上跑,心裏有些懊悔,剛才就該強製把孩子們都帶下山來。現在是什麽情況?是只丟了鄭澤宇一個孩子,還是其他幾個也丟了。下午在茶社,好像也沒見著茶社老板的孩子回來,我越想越揪心,腳下的腳步愈發加快了。
狐貍一下沒反應過來,楞了一會兒才追上來,邊追邊在後面喊,我也顧不上他。
很快就爬上了磚石路,說來奇怪,這條路我中午剛走了一遍,當時感覺不長,爬起來也不累,可是這會兒往上跑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不僅腳步沈重,移動得也好像特別慢。
到了磚石路和土路分叉口的時候,我一腳跨了過去,奔上小路,終於不忘招呼後面的狐貍:「從這兒走。」
「你怎麽發現這條小道的?」狐貍在後面追得氣喘籲籲,邊跑邊問。
「喝茶喝出來的。」我心情有些煩躁,懟了他一句。
我和狐貍終於來到小木屋,我才剛來過,知道木屋的門是虛掩的,所以我直接就上前拉門往外一拽,門「嘩啦」一聲就開了,眼前的情景把我嚇了一大跳。
屋裏掛著一個孩子,正是小宇,準確來說,小宇是被繩子吊在了半空中,身上被捆得緊緊的,嘴上封了一塊膠布,嗚嗚的說不出話,眼睛也被蒙上了一塊布條。
小孩被吊在空中,還好劉 Sir 來得及時
我趕緊過去將小宇抱住,狐貍在一旁把繩子弄斷,將孩子放了下來。我輕輕撕開小宇嘴上的膠布,他立刻大哭了起來。
「小宇,其他人呢?」我趕緊問。
小宇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大概是怕懵了,只一個勁哭著。
「別哭,別哭,我是警察叔叔,沒事了,沒事了。」我安慰道。
「是誰把你綁起來的?你認不認識他?看清他的臉了嗎?」狐貍在一旁追問。孩子一樣沒有回答,仍舊哭著。
我示意狐貍先別急,然後把孩子抱在懷裏,用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這是什麽?怎麽還有磨刀石?」狐貍在屋裏看了看說。經他這麽一說,我才發現這個屋子和我下午見到的不一樣,玩具早不見了,地上放著一個香爐,上面插著幾根蠟燭,旁邊有一些畫著咒符的紙,用一塊光滑的石頭壓著,狐貍說的磨刀石應該就是這塊石頭。
這場景跟昨天小超被害的場景如此相似,絕對是同一個兇手所為,看來兇手很囂張,明知道我們就在周圍查案,還敢明目張膽地再動手,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
我準備把孩子先抱下去,不管怎麽樣,先把孩子安頓好,等他情緒平復了,再看看能問出什麽來。
在走到小路和磚石路岔口的時候,我看到磚石路上方有個人正行色匆匆一臉驚慌地下來,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何勝。
我跑上前去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我,我看到他了。」何勝喘著大氣說道。
「說清楚點,你看到誰了?」我急了。
「我聽說又丟孩子了,想著是不是和小超一樣,心裏著急就跟著上來了,沒想到和他撞了個對面,我剛從山頂公墓那兒下來,他正往上走。這人戴著帽子,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手裏還拿著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我抓了他一把,被他掙脫了,我就先喊人了。」何勝說。
「什麽時候?往哪兒跑了?」我一聽急忙問。
「就剛剛,往山上的墓地去了。」何勝說。
「狐貍哥,你幫我看一下孩子,我去追。」我把孩子放到地上,準備追上去。
「你等會兒,他有兇器,你一個人危險,我和你一起去。」狐貍說。
「我幫你們照顧孩子,這個孩子我認識,是小超的好朋友,叫小宇,我送他回家。」何勝把孩子接過來說。
我兩步並作一步,一下子跨兩階臺階往上跑,悶頭跑了一陣,我突然感覺腦子裏一下閃過了什麽,就像是在做一道難題時突然靈光乍現,找到了方法一樣。
蠟燭!
第二次檢查何勝的房間時,我總覺得比第一次少了些什麽,就是那個袋子裏蠟燭。我一直沒想起來,漸漸的也就忘了,可是剛才在木屋裏,看到插在香爐上的三根蠟燭時,我好像被喚起了什麽,但也模模糊糊的。直到現在,我才把一切對上了,小屋香爐裏的蠟燭和之前出現在何勝出租屋裏的蠟燭一模一樣,上面都帶著雕紋!
何勝有問題!
我站住腳回頭往下看,磚石路一路往下蔓延,根本沒有何勝的影子,他不可能跑得這麽快,只有一個解釋,他根本就沒帶孩子下山!
「不好!」我大喊一聲,飛快地大步往下,一個趔趄,身體差點失去重心。我飛快跑到剛才遇見何勝的岔道口,一個轉身往小路飛奔而去。
狐貍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也跟著我跑了起來。我倆轉上小路沒多久,就看到前面何勝正扛著孩子往木屋的方向去。
「何勝!你給我站住!」我大喊一聲,這時候狐貍也反應過來了,何勝本來說要把孩子送下山,現在卻扛著孩子往山裏走,這肯定不對勁。
何勝大概沒想到我們會這麽快反應過來,聽到我的喊聲他瞬間停住了,回頭看見我們朝他沖過去,他把孩子往地上一扔轉身就開始跑。
他往山的另一側跑,是後山的方向,但是根本沒有路,他在前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跑,我在後面踉踉蹌蹌地追,不過他個子矮,腿也短,跑得比我慢,而且因為著急,有些慌不擇路。山裏的樹長得七扭八歪的,橫在中間,他幾乎是不停地撞著樹枝在跑。
跑了一段,他一腳下去好像踩空了,整個人倒在地上,山半腰的土地凹凸不平,時而上坡時而下坡,他摔倒的地方正好是一個下坡,站了兩下才站起身子,這時我已經追上了。
我在後面飛起一腳直接踢在他後背上,他剛站起來又被我這一腳給踢倒,整個人朝前撲過去往坡下滾了兩下。他背對著我,我緊跟著又是一躍直接騎在他身上,雙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讓他沒法起身。
這時狐貍沖過來,一腳踢在何勝的臉上,我們兩個人把他按在地上戴上了手銬。
戴上手銬後,狐貍擦了一把汗,氣喘籲籲地看著我,莫名其妙地問:「抓他幹嗎?」
我白了他一眼:「那你抓他幹嗎?」
狐貍說:「我看你拼命追,也沒多想,就一起追了。」
我簡單給狐貍講了講原委,接著就開始對何勝進行搜身,從他褲子後面搜出一把尖刀,是用布包著的。
「你剛才說的用布包著刀的人就是指自己吧?」我對被壓在身下的何勝說道。
何勝沒說話,我繼續把他身上翻了個遍,又從他的衣服裏搜出一疊畫著奇怪符號的紙,還有一包硝石和白磷。
過了不久,重案隊的同事和技術中隊的人都趕到了。在將木屋和旅店的房間仔細檢查之後,又發現了很多東西,其中有一本小冊子,封面寫著某個邪教教派的名字,裏面除了記錄了各種荒唐的、被稱之為「教義」的謬論,還有部分和殺人有關的內容,宣揚將人捆綁著吊起來,挖出心臟,在胸口割出十字圖案是一種神秘的法術,只要用這種方法殺死三個人就會得到榮華富貴,而且這三個人中必須有一個是自己的親人。
這本冊子是何勝的,而死去的小超正是何勝的兒子,與書裏說的吻合,再加上我們在現場看到的情形,基本可以確定兇手就是何勝,如果不是我們及時趕到,第二個小孩也要被害了。
我在審訊的時候問何勝為什麽要殺死自己的兒子,何勝突然掩面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搖頭:「我過得太苦了,太苦了,沒有一點盼頭,連豬狗都不如,殺了他我能過得好點,我就想過得好點……」
我說:「誰跟你說殺了他能過得好?」
「會裏的人,他們說,只要按照書裏的方法實施法術,以後就能富貴青雲,再也不用受苦了……」
「什麽方法?」
「選三個人殺掉,而且必須連續三天,第一個必須是自己的親人,因為在得到之前要先奉獻。」
「所以你明明知道我們在追查這個案子,還是決定鋌而走險?」
「不能斷,斷了法術就失效了。」
「你知道你殺的是你的親生兒子嗎?你怎麽下得去手?」
何勝茫然地點了點頭:「我沒得選,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問到這裏,我突然不知道該往下問什麽,心裏生出陣陣悚然的寒意,何勝的心智已經完全被蠱惑和荼毒了,邪教已經完全消泯了他正常的思維和情感,太可怕了。
案子審完後,我們把何勝所信的邪教信息提供給了宗教理事會,後續的情況我沒有再追蹤,只是每每想起這個案件,想起無辜慘死在親生父親手裏的小超,都不禁惋惜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