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容 磨刀石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1970年初,春节的大年初三; 地点——北京机械学院“五七干校”总部,在汉中市元坝镇“原县法院”大院; 主人公——机床教研室和床115班(机床设计专业1965年入学)合编的“一营五排”。
上级给我们“五排”下达了任务:挑选20名男丁(师生各10人),上到风雪封山的大垭伐木两星期。到元坝一个多月了,我们天天被憋在昏暗的屋子里揭发批判“五一六”。那是一个莫须有的全国性的反革命组织。上级声称,我们系和教研室里就有多个嫌疑犯。现在一听说要上山伐木并在山顶宿营,大家真有点监狱里犯人被“放风”的感觉。出发的前一天做各项准备工作。个人的行李是没什么好整理的,自从北京搬迁到汉中,已经折腾更换过许多驻地了,把铺盖一卷打起背包就可以出发。准备工作主要是 1)伐木工具:斧头、砍刀、绳索等;2)开办小厨房所需的炊具、粮食、蔬菜等。工作量较大的是上述第二项,由承包了主厨职务的郭瑞林指挥我们忙碌着。
院子里,年轻的学生们东奔西走地更是有些欢快雀跃地气氛。两位家在东北农村的学生搞来一堆稻草,先用细麻绳捆扎稻草成束,再按螺旋线盘成一个帽子状的大锅盖。山上宿营的是一个废弃的道班茅草屋,厨房遗留有柴灶和大锅,但是锅盖早已不知去向。
两名学生小崔和小周被老郭派去干校大厨房领取菜刀、案板、擀面杖、锅铲、蒸笼等炊事用具。各类炊具都领到手,唯独没有菜刀。因为,伙房里的菜刀都分别归大师傅们个人使用和保管,没有多余的给我们。最后,从总务仓库里找来一把新菜刀,但是那菜刀尚未开刃,根本无法使用。老郭把我叫来吩咐:“小张,这个任务交给你了,帮助他们俩给这把新菜刀开刃。”
我定睛一看那菜刀,虽然锈迹斑斑又大又沉,却是一把好刀。但是,刀口是足有1毫米多宽的平面,好似赛道冰鞋的冰刀一般。俩学生说:
“伙房门外有一块大磨刀石,我们去那儿把刀刃磨出来。”
“那就去试试看,可能要多费些力气……通常新菜刀开刃,必须用‘锵(qiang)’的方法。样板戏《红灯记》里,不是有个磨刀师傅唱:‘磨剪子耒……锵菜刀……’吗?在民间,用‘锵刀’把刃口两侧的金属刮削掉;若在工厂里,可以用电动砂轮把刃口磨薄。但是,眼下这两样工具都没有,只好辛苦你们俩了。”我说。
一个多小时过后,小崔跑回来说:“张华容,你去看看吧!磨了老半天,根本就出不来刃口……”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学生不再称呼我们“X老师”,一般叫“老王”“老郭”。因我看起来不比学生们大多少,不便叫“老张”,他们就直呼我的姓名。
我连忙跟他去到伙房门口,只见小周满头大汗,啃哧啃哧地磨着那把新菜刀。我把刀接过来在那块大磨刀石上磨了几下,听那磨刀声铮铮脆响,手感发飘。再看那刀口发亮,锈迹虽被磨掉了,去除的金属却少得可怜。我对他俩说:“这块磨刀石是细磨石,太硬……咱们开刃需要的是粗磨石。”
小崔说:“我问过大师傅了,伙房只有这一块磨刀石。怎么办哪?”
我想了想说:“别在这块磨刀石上白费劲了……咱们走,去河滩,找一块能‘吃铁’的砂石。”他俩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说:“河滩里有……会吃铁的石头?”
“不去找,怎么知道有没有!”说罢我就往外走,他俩紧跟着我。
我们出了“法院”,走过集市广场来到河边。这是一条嘉陵江上游的小河,名叫“盐水井河”,从东向西穿过元坝镇。时逢冬季枯水季节,大半个河床裸露着。我们下到一片布满大大小小卵石的沙滩,东翻西找……我曾经见过当地农民用的磨刀石,大多是青黄色的。我手持一块小片石当检测工具,见到大小适中的青色石头就敲一敲划一划,老半天没遇见我所想要的……突然,我脚踢了一块石头,感觉它软得直掉渣。蹲下来仔细一看,这是一块从沙子里露头的暗红色砂石,用小片石在它表面上刻划,很软,掉下来的砂粒较粗,看样子风化得相当严重。
“就搬这一块回去试试看。”我说。我们把这卵石从沙子里挖出来,它呈扁椭圆球形,长约40厘米,分量大约十几公斤。小崔和小周一路轮番抱着这卵石,我们回到“法院”。我用铁锹在院子的泥地上挖一小坑,把这卵形的红砂石侧向横倒坐稳在坑里,地面上露出一半。然后我拿起菜刀蹲在这石头前磨了起来,随着沙哑的“嚓,嚓,嚓……”的磨刀声,大量的红色碎砂也不住地掉落……手感还不错,比较滞重……。也就不到十分钟的功夫,那卵石上部被磨掉一大块,顶部成为一个长约十几厘米的平面,再看手中的菜刀,刀口的铁确实被磨掉了一些。
小周在一旁看得兴起,急不可耐地从我手里接过菜刀,学我的姿势磨了起来。我说:“看来,这块石头很‘吃铁’!你们俩轮换着,一人磨刀,另一人帮着往磨石上浇水。注意,磨的时候拿刀的角度要合适并保持固定不变,不要磨几下就急着看成果……俗话说:‘磨刀不用看,磨出来一身汗。’”
“您放心,我俩保证完成任务!”两人信心满满地说。然后,我回到老郭那里帮着整理厨具和食材。
两个小时后,小崔小周举着刀兴冲冲跑来说:“大功告成!我们拿它试过削木棍都行,切菜一定没问题!”我接过菜刀仔细审视,刃口被磨出来了,只是刃夹角比一般的菜刀稍大。我随他俩回到红磨刀石那里一看,那块卵石竟然被磨掉了大约三分之一,顶部形成足有30厘米长的、中间稍凹的平面。
“功夫不负苦心人!”我伸出大拇指由衷地夸赞他俩。接下来,我在红磨石上修磨了刀刃的前后尖角。然后,我们又使用伙房的细磨刀石给菜刀抛光。终于圆满地完成了这项“特殊任务”。
事后,小崔小周问我:“张……老师,您挑中的那块红砂石其貌不扬,它为什么那么神?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解释道:“如果没有‘停课闹革命’,你们在三年级时有一门《金属切削原理》课,学习车、铣、刨、磨等金属冷加工方法的原理。车、铣、刨之类的刀具被用钝之后,需要重新修磨恢复刀刃的锋利。但是,磨削比较特殊,它使用砂轮而不是一般形态的刀具。砂轮由许多高硬度的磨粒粘接而成,这些细微的磨粒有许多锐利的棱边和尖角,它们好比普通刀具的刀刃,可以用来刮削金属。砂轮磨粒在刮削过程里会崩裂变钝,但是它的‘刀刃’的恢复不能依赖‘修磨’,而是让废旧的磨粒脱落,露出尖锐的新鲜磨粒继续工作。砂轮有两个主要的性能参数:‘磨粒硬度’和‘砂轮硬度’。磨粒硬度取决于磨粒的材料,分别有氧化铝、碳化硅、金刚石等等。砂轮的硬度实际指粘结剂的硬度。跟我们今天这话题有关的是砂轮的硬度。通常,精密磨削使用‘硬’砂轮;粗磨使用‘软’砂轮。砂轮越软,废旧磨粒越容易脱落更新,刮削金属的效率越高……”
“河滩里抱回来的这块红砂石就好比特别……超级软的砂轮!”小周插言道。
“伙房的磨刀石相当于硬质砂轮。”小崔接着说。
“你们的总结非常正确!”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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