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

《大明王朝1566》是一部在2007年首播的歷史劇，改編自劉和平的同名小說，由張黎導，陳寶國、倪大宏、王慶祥領銜主演。尹平學長在很久之前推過，最近才把它看了。我開始能理解為何，男人這種生物，到了一定年紀會迷上這樣類型的劇。這部劇幾乎不存在愛情線，出場的女人屈指可數（嘉慶帝的後宮直接沒有出現過），即使出現，也是帶著很強的權謀色彩：裕王的李妃表現出比裕王更高端的心機，雲娘在各方權力周旋的智慧。相對的，各方勢力陰謀陽謀，嘉慶的霸術，上到皇帝下到地方縣丞的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些元素，能讓男人意淫自己也在其中縱橫捭闔，參與了自己平凡生活中不存在的高端鬥智。

這部戲沒有簡單的正反派，人物立體而複雜，但我們還是可以約略把人物分為四個派系：一是以嚴嵩父子為首的嚴黨，二是以裕王為首的清流派，三是呂芳帶領的司禮監，最後是調度操弄三方勢力的嘉慶帝。

海瑞

一方面來說，他是迂腐的。那麼小的官，那麼大的年紀，知道大明王朝不缺能看清問題的聰明人，而是缺敢說出來的人，就想去當那個剛直說出來的人，而這本身就是一種污腐。就像王小波在《黃金時代》裡面談到的：每個人的本性都是好吃懶做，好色貪婬，假如你克勤克儉，守身如玉，這就犯了矯飾之罪，比好吃懶做、好色貪婬更可惡。另外，清高無私到讓家母妻子生活困苦，日夜操勞，真的是孝順嗎？為成全孝之名，一把年紀無時無刻伴在老母身旁，把妻子冷落到一旁，真就全出自聖人教誨，沒有一點名利私心？以為天下蒼生都必須要由你海瑞來拯救，不也是滿滿的聖母心作祟嗎？不先應該齊家，然後治國平天下嗎？況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是基本道理，治國的雄圖大略又豈是一個沒有充分資訊的八品小官可以隨意置啄的。

另一方面，從他在徹查改稻為桑、毀提淹田、私通倭寇的手段看來，其實他絕頂聰明，辯才無礙，心裡也跟明鏡似的。知道楊金水上面牽連著呂公公，鄭泌昌何茂才上面牽連著嚴黨，他們也是封命行事，辦了下面這些人，上面的人早備好後路，揮動次元切割刀，那把火怎麼都燒不到幕後主使身上。但在浙江時候敢硬硬來，也是明白這時間點用他，後面有皇帝跟裕王撐腰。之後進京，既然都有犧牲的打算，就要玩一波大的，在最適合的時候上一篇能千古留名的疏，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怎麼都合算。以致最後嘉慶帝不殺他的時候，他還要故意去激一下。

胡宗憲

與海瑞相對的是胡宗憲，他雖然是嚴閣老舉薦的人，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也有自己的堅持。在尊師重道、造福天下百姓、給自己留美名、顧及朝野大局四難之間，應該是拿捏最好的一號人物。其中有一場戲看得我細思極恐：在浙江複雜的官局中，胡宗憲因為是嚴嵩的學生，所以被一些人當成是嚴黨的人；司禮監在浙江本就手握江南織造局，有足夠大的影響力；而裕王派譚綸過來，就是希望在推行改稻為桑的國策時，也有話語權，避免地方官員聯合地主壓價買地，苦了百姓。如果譚綸沒來，胡還有機會向嚴嵩進言，把改稻為桑推遲為分三年進行，事緩則圓，現在好了，因為譚綸來了，如果推遲，此舉必讓嚴黨懷疑胡已經倒向裕王。說到來就是裕王不識人，以為胡宗憲肯定只會乖乖聽他老師的去亂搞。現在我越來越相信結果論（consequentialism），歷史上太多傻逼幹了傻事卻拿著義務論那一套說詞來脫身。

呂芳

如果皇帝是頭心情不定的老虎，司禮監就是貼身侍奉這頭老虎的一個部門，它的所有權力來源於這種危險性，很符合現代的風險補償理論。呂芳的智慧與仁慈展現在各個方面。例如最前面報祥瑞的那一場戲，明知陳洪在煽風點火，但有理有據，所以他先問了嘉慶帝的反應，確定沒有獎賞之後，為正人心樹威嚴，即使有護犢之心也不得不處罰了馮保。（陳洪這種隔山打牛的技法，是二把手想搞一把手的經典教材）

楊金水假瘋那一段，從頭到尾呂芳都是不信的。但可惜的是嘉慶帝信鬼神，楊金水演沈一石附身的那一段，對了嘉慶帝的胃口，信了。後來嘉慶帝賜丹藥給呂芳，呂芳假裝吃了又吐出來，知道那東西對身體很傷，是嘉慶帝身體轉虛的原因。嘉慶帝問起的時候，回答是想留給楊金水的，既合理化了不吃這種大不敬的行為、展現了愛護自己人的慈愛、也間接幫楊金水坐實了發瘋的事實。一石三鳥一魚三吃，牛逼。

他知道這位子的權力都是來自於嘉慶帝，而嘉慶帝的眼線在整個宮中到處都是，不瞞任何事才是他的生存之道。容著一直想篡位的陳洪，就是要讓嘉慶帝知道，司禮監並不是一個他完全掌控的。乾兒子黄公公的憨直也是那處境下的求生之道，能在萬千太監中脫穎而出，坐在司禮監裡頭，智商情商肯定爆表，不可能有真的傻白甜。但嘉慶帝就喜歡這樣少見的傻白甜，所以他稍有一點呂芳的老成，嘉慶帝就不會把他留在身邊了。

最後幾集可以感受到呂芳已經累了，想要脫離那些勾心鬥角，看陳洪那表情就像看著一個大傻逼，你爭吧，爭到了又如何？你不懂這位子有多難。

嘉慶帝

整部戲頭尾呼應，從最一開始的雲在青天水在瓶，到最後的長江黃河論，高度概括了嘉慶的帝王之術：清官貪官都用，內相外相分權，以相互制衡求穩定。貪官之所以能存在，是因為他們照顧到了皇帝的私心，就像國中上課給你看電影的老師，家長不喜歡，但孩子可喜歡了。如果整個朝裡都是清官，這樣什麼休閒娛樂都別幹了，當個皇帝還有個毛線意思。

嘉慶帝不上朝，表面上授權給內閣去議國家大小事，但透過司禮監的紅批制度，間接手握決定權，但精妙之處在於任何錯誤責任都燒不到身上，完美的有權無責，這也是嚴嵩在前面一直說是他在為皇帝遮風擋雨的意思。

他帶著黃錦看陳洪如何心狠手辣的那一齣戲也很精彩。嘉慶帝用陳洪就是用他的心狠手辣，有些看不順眼的人，還要這樣的下屬去除掉，正如黑社會的老大自己出來火拼，是多不體面的一件事。他先把呂芳調走也算是對這終身服侍在旁的心腹最後的尊重，當然，呂芳心裡也是很明白的。

當然，除了這些人以外，其他人物都精彩的可以，透過480p的畫質，還是能讓人看得心驚肉跳，有人拉這部戲也不怎麼意外了。例如在高瀚文身上，看到讀書人的迂腐，顏元說：“讀書愈多愈惑，審事機愈無識，辦經濟愈無力。”李塨說：“紙上之閱歷多，則世事之閱歷少。筆墨之精神多，則經濟之精神少。宋明之亡以此。高瀚文最好的註解；在張居正身上，看到了亦邪亦正，在毀提淹田的事情上，他也默許，論據就是長痛不如短痛，同樣的事情嚴世藩來幹就會被罵死，只因為他身上有個貪官的標籤。可能沒有獨立存在正義的事，就只有正義的人所做的事；在徐階身上看到了歷史規律，他不幹壞事，整天講一些正義之詞，只是沒那個位置跟權力讓他幹，真把嚴黨弄掉之後，一樣弄一個改稻為棉這樣換湯不換藥的剝削政策。

看完整部劇之後，想到曾國藩所說的：「今日能知人、能曉事，則為君子；明日不知人、不曉事，則為小人。寅刻公正光明，則為君子；卯刻偏私晻曖，則為小人。故群譽群毀之所在，下走常穆然深念，不敢附和。」，所以嘉慶帝最後會回說：沒有誰是真正的賢臣，賢時用之，不賢黜之。史書上寫的都是滿滿的人性，人性的複雜注定不能好壞忠奸善惡那麼簡單的分類，複雜的東西往往有生命力，而有生命力的東西是好的，所以，多讀點歷史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