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于北上（四）

粵語有雲：「人夾人緣」， 意思是人和人的相識相知，需要彼此的頻率合拍，也可以理解為需要彼此看對眼。對我來説此乃恆之有理的宇宙大法，我就不和看不上眼的人多廢話。是次北上， 有兩個人物在前面幾篇晃過了，一位是我的同事，一位是我的堂哥，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先來説說我的同事。過去數月我們只在網路上開會見過面。他在工作上事無鉅細的和我分享，也算是我的mentor，在虛擬世界相處還蠻愉快的。一起在大陸出差，如同網友面基，還要和他相處近一周，難免心生忐忑。在北京寒冷的清晨，我們見了第一面，然後一起搭乘高鐵深入北方。同事給人一種坦率溝通的印象，正好我也是一個喜歡打直球的人，於是我們愉快地在列車上閑聊了一程。現在想來，做sales的人，哪個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講鬼話的呢？不不不，我還是應該相信同事是一個真誠的人，想太多，自己累！

我們身處的行業很受政治影響，每一次貿易戰都會波及，有些遺留下來的戰爭遺跡今日仍有著烙印般的影響。然而我同事居然自稱毫不關心新聞，但他並非「傻白甜」式對世界毫無認識的人，而是已經看透了各種爛劇本，劇情來去都是老一套，新聞就變得沒有看的必要，在他眼中都是噪音。難道就不擔心時局變化影響生意嗎？他俏皮眨了一下眼，「不知道每一天的headlines，並不影響我賺到錢啊。」我也向同事承認，對比我年輕的時候，現在要獲得資訊實在太容易，每天被大量資訊包圍，事情沒有變得清晰，人反而更焦慮了。

是的呢，我年輕的時候自命清高，替那些不關心政治，不關心新聞的人感到可悲。這麼多年過去了，以為人家無腦，可誰又沒有好好活著呢。反觀自己活得心灰意冷，這幾年也開始變得不那麼關心新聞，雖然還是忍不住每天都看看headlines，但也僅限於做標題黨，知標題知天下。那些評論時政的文章則選擇全部跳過，只因嫌好的評論太樂觀，壞的評論又添堵。這個世界爛到的程度是，即便只讀標題，也讓人心生沮喪，甚至冒出想死的念頭。

我承認自己才是無腦的人，解答不出題目，不具備關心這個世界的資格。我就應該學我的同事，有錢入袋，吃飽穿暖就好。比我活在更深淵的人很多，如果他們能活，我先餓死了，那是我該死。我甚至和二弟說，「世界大難臨頭，我才不憂心，又不是臨我一個人的頭。我可以有福獨享，有難有人一起擔就好，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人。」想到這些，心身都變舒暢。

同處數日，與同事各方面都聊得愉快，面基成功。他是一個處變不驚的人，而我是碰到一點事情就跳腳的人，同事諄諄教導我，萬事都有解決的辦法，一件件事來解決，不要著急，不要焦慮。

同事飛走後，和堂哥夫婦見面。很早就知道我和堂哥政見不同，儘管如此，有賴大伯母在生時用心維繫，上一輩的深厚感情延續到了我和堂哥這一輩。而堂哥有一點好，他嗤之以鼻普世價值，但他不會對認同普世價值的你嗤之以鼻。他一方面喜歡到海外旅行，擁抱外國各種物質和文化；另一方面他覺得中國之大之複雜，西方那套不適合中國，中共已經盡力做得很好。以至於外遊時，他會同鬼佬激辯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堅持說好中國故事。他在我眼中是一個矛盾的人，多年相交，我又好像能理解他，這樣說吧，他有點似香港的汪阿姐。

見面一坐下來，堂哥就講:「聽說你們台灣人很不歡迎我們去玩，很排斥啊！」

「嘖，說了多少次了，我暫居台灣不代表我是台灣人。以我的觀察，台灣人排斥的並不是普通來旅遊的人，而是......」省略號，堂哥點點頭表示收到。

「你是看這邊的新聞說的嗎？」再次點頭。「拜託，你們的新聞都是根據需要選給你們看的，帶導向的。」

「你就肯定你看到的新聞就不是被選出來的？那麼關心香港，你還不是只看你想看的，你又會看大公文匯嗎？」我們開始互反白眼。

眼見我們又要吵起來，阿嫂趕緊拿電話出來掃碼點餐，問我們想吃什麼。堂哥一直想找機會到台灣環島，但是他退休就碰到兩岸膠著升級，沒有機會自由行了。堂哥問：「如果有商務邀請，但我是黨員，你覺得台灣給不給我去呢？」

「台灣商務visa要申報黨派嗎？我不知道呢，如果要申報，你就說自己無黨派囉！」

「那不可以隱瞞。」某人一臉正氣的說。

「隨便你囉，反正我相信，你能去的話，當個正常的遊客，台灣人不會對你怎樣的吧！」

我們每次見面都會辯論一些事情，從來也沒有誰說服過誰。我想起2014年，堂哥極度不能理解香港發生的事，我盡力同他解釋背景，學生的出發點和訴求，他完全聽不進去，到現在我都記得自己氣得掛電話前他說的那句話，「你唔好講咁多其他，我就問你而家班學生係咪犯法吖，你答係定唔係」。彼時，二堂哥的女兒正在香港讀大學，大伯父叮囑她千萬不要參與鬧事，不要去金鐘，萬一被拍到了，會給大陸的父母帶來麻煩。我單方面和堂哥冷戰了很長時間。

我們的話題轉到台灣環島怎麼玩，氣氛變得輕鬆，隨後又和阿嫂聊起「躺平」，堂哥表示不能接受，但就業環境等等因素，他選擇理解躺平的年輕人。這次見面，發現堂哥老了很多，我年輕的時候，一度覺得他還算開明，希望扭轉他對某些事情的看法，當然又是我天真了, 並不會！

世界紛紛擾擾，各有各的立場，光是去弄懂立場的表面已經累死人，眼不見心不煩是最好的選擇。我仍舊希望世界可以變得更好一些，然而我又想到那天，自己質問一天到晚投訴英國政府的細妹，好的標準是什麼？你想人民有自由，政府聰明又有錢，你覺得可能嗎？

可能的話，你又會開始想：怎樣才算真自由，聰明的標準是什麼，有錢是多少錢......，一切迷失都是自找的煩惱。

PS. 長居美國的老師在WhatsApp問我怎麼看20%關稅問題，這個問題我只回答過細妹，也僅數句而已。老師對我很重要，自以為是洋洋灑灑寫了很長一段話給她。今天的我好後悔在細妹和老師面前班門弄斧，我應該答:「No comment. Let them fight each other to the death. 」收工！

PS.PS. 昨晚散步，看到香港快運的飛機從頭頂飛過，忍不住說：「今次香港人都幾撐誠哥啵。」鹹先生冷哼一聲，「係你以為嘅香港人啫！」對，我以爲的香港人，自己人的香港人。

PS.PS.PS. 碎碎念大師，這是終篇了。戰不過，我逃跑並不可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