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上的美麗．第一部份

A︰據我們部落傳承下來的神話所稱，眾神路過麈世，將諸種美麗隱藏於萬物之中。

B︰神話或者聽上去很美好，我小時候也是如此希冀它們為真，但長大後我發現那些古老的神話與孩童所聽的故事並無兩樣，都只是幻想與臆測的產物。

A︰我能看出來，你是一個現代人，深受現代性神話的影響。

B︰我只是對神話有更深的認識，畢竟時代在進步，現代人必然會對過去比古代人有更深的認識。

A︰你所說的全部都是真的嗎？讓我們不說神話，單說美麗，你認為你能看到美麗的事物嗎？

B︰當然，只是美麗的事物並不普遍，這世界並非純粹由美麗所構成。

A︰你如何知道你看到的美麗是美麗的？

B︰美麗的事物因為美麗而美麗，這種感官上的東西沒有甚麼可以解釋的理由。

A︰那我換一個問題，你是如何知道美麗是美麗。

B︰這是一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我只需要用我的感官就能察知到美麗。

A︰這真是一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嗎？你說你用感官察知到美麗，可不可以舉一些例子呢？

B︰我用眼睛看到美麗的風景，用耳朵聽到美麗的音樂，我只需要睜開眼睛，就有機會看到美麗的人事物，只要我不是沈眠而是清醒的，我就不會錯過眼前出現的美麗。

A︰有沒有一些美麗並非是你的感官所察知？比如，你會說，那個人的行為十分醜陋。

B︰有時我們的確會這樣說，我們會用美醜去比喻一個人的德性。

A︰你會對這些非感官察覺到的醜陋感到反感，對非感官察覺到的美麗感到愉悅。

B︰當然。

A︰我有一個令我疑惑的問題，對一個人外表上單純是美麗或醜陋，我們多數人都能達到一個起碼的共識，即使我們是不同文化，不同種族，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對外表上的美醜的共識似乎比對人行為上的美醜更容易達成，為何會如此？

B︰我如何知道呢？這或者也不是甚麼重要的問題。可能在生物學上，我們享有更大的共同性？然而我不是生物學家，我無從知道這到底是甚麼在作用。基因？激素？腦電波？但我能斷言，人的行為美醜更多是文化上的事情，不同文化對行為美醜的定義不同，他們的習俗、法律、秩序都從屬於之。

A︰你說這些，令我想起我們部落另一個神話。

B︰是甚麼神話？

A︰很久很久之前，有一群年青的男女在河邊玩耍，他們無意中走進一個充滿光輝的洞穴，發現眾神遺留塵世的寶石藏於其中。

B︰一個童話故事。

A︰或者它只是一個童話故事，或者它不是。那你有興趣嗎？

B︰我和你聊天也只是在打發時間，聽聽無妨。

A︰據神話所說，那個洞穴裏的神聖寶石五顏六色，不同顏色的寶石吸引著不同的人，每顆寶石雖小，其重量卻出奇的驚人，令到每一個想帶走寶石的人都只能選擇一塊最吸引他/她那一塊。

B︰古人的物理學不太好，這世界沒有重成那樣的寶石。

A︰可能古人也只是在比喻，他們並不是真的認為世界有那麼重的寶石，他們是在用「重量」這個詞去比喻與重量無關而相似的東西。

B︰與其說是比喻，不如說是古人擁有無邊的想像力。他們想像有龍，有鳳凰，有各種神奇的生物，還有帶翅膀的天使，但會飛何需一定要翅膀？現代的飛機不用翅膀也能飛，那都是古人限於其時代認識散發的美好想像。畢竟古人沒有科學。

A︰你所認為的也有你洽當的理由。

B︰你繼續說吧，我不再打斷你了。

A︰年青的男女從那個發光的洞穴帶走最吸引他們的那一塊寶石。每塊寶石對人的作用似乎皆不相同，有的寶石令擁有者富有魅力，有的寶石令擁有者更為威武有力，有的寶石增進了擁有者的知識，有的寶石使擁有者輕易寫下迷人的詩句。

B︰不好意思，我忍不住再次打斷一下，我記得小時候，我聽過一個神話故事，說某個文明的祖先承受神恩，獲得神聖的寶石受天指引，在某地建立原初的城邦，偉大的文明起點於此。

A︰是有這個神話故事。

B︰這種神話多大同小異，古人為了穩固統治的合法性，皆需將權力來源歸之於天意神旨聖恩。你這個神話故事會不會也是這種內容？

A︰你說的內容在我所知的神話中亦有部份，不過據我的理解，我這個神話的主旨並不是想為某城某國去合理化他們原初的統治合法性。

B︰你繼續。

A︰儘管這些從洞穴帶出來的寶石對擁有者的能力有這或那的增益，但持有寶石的人並沒有所有人都活到他們的成年，其中有一些遭遇各種各樣的不幸，夭折了。

B︰夭折了？

A︰是的，其中有些年青男女陷入了瘋狂，有些則健康不知為何一天不如一天差，最終在病痛中逝去。有些走在路上精神恍惚沒有看清路，掉到河裏淹死了。

B︰我得承認這不是一個現代意義上的童話故事，這個神話也不應該輕易對孩童述說。

A︰你認為孩童需要一定安逸的保護？

B︰這不是很合理的事情麼？我們不會把過於血腥暴力或色情的內容給孩童觀看。

A︰但在藝術作品中，暴力色情並不缺少，甚至有些藝術作品會有意加入相關的內容，他們的作家稱這會令作品更深刻。

B︰你為何問我這個是常識的問題，對成年人來說是藝術，對孩童卻可能造成他們的心理創傷。

A︰為何會如此呢？為何對成年人來說是藝術，對孩童卻可能造成他們心靈上的創傷？藝術不是都關於美麗的事物嗎？美麗如何能造成創傷？

B︰我發現你特別喜歡問一些奇怪的問題。很不幸的，我不是心理學家或藝術家，我無法回答你這些問題，我只能猜這是成年人的心理更成熟，比孩童更有精神上心靈上的承受力。而你說藝術都是關於美麗，我覺得這是錯的。

A︰錯在哪裏？

B︰藝術也只是個人被內化的文化的表達，對一些人來說是美麗的東西，對另一些人來說是不美麗的。我估計你會問「那藝術是甚麼？」，為免你又問我這個問題，我先回答你，「我不知道」。

A︰你真是一個聰敏的人，預測到我想問你的問題。請原諒我的好奇，實是這些問題在我看來並不是甚麼簡單的問題，而我也確實不知道這些問題的深層次答案。

B︰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打斷你的，你繼續說你那個只適合成年人聽的神話吧。

A︰在那群擁有寶石的少年人中，只有部份活到成年，而即使成年了，他們的生活也並非一帆風順。他們有的人成為了詩人，有的人成為了將軍，有的人成為了城邦的立法者，有的人成為了瘋瘋癲癲的流浪者。

B︰我還以為這是一個虔誠的神話。

A︰你指的虔誠是？

B︰就是歌頌神明偉力的神話，得到神明祝福的人們應當活得比其他人都要好。

A︰再次請你原諒我，為何在你眼中，這不是一個歌頌神明偉力的神話？

B︰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若是神明的寶石令人陷入不幸，瘋狂，那人們如何能對神產生虔敬，人們會認為那是魔鬼的寶石而不是神明的寶石。若果由我來寫這些神話，我會說擁有寶石的人都最終成為偉大的立法者、智者與先知。

A︰但我們歷史其實不乏神明相關事物會帶來瘋狂的神話。

B︰真的嗎？或者這是我的刻板印象，畢竟你這個神話愛好者在神話方面知道的東西一定比我多。

A︰是的，我能在不同文化的神話中，找到類似的描述。

B︰我又打斷你了，你還是繼續吧，我只是隨口一說，我也不一定是對的，你不必管我。

A︰在那些瘋瘋癲癲的流浪者中，有一個人臨終前的遺言被當地的異鄉人記錄下來。他的遺言是這樣的

我的兄弟姐妹啊，我的兄弟姐妹啊，我感到痛苦，我感到無比的痛苦，我看到了昔日的血脈相連比親生手足更親密的我們，將不可避免地陷入廝殺。

我看到了戰爭與火焰，我們的後代將彼此滅絕，除非最後一人倒下，否則殺戮不會停止。

但我的倖存的兄弟姐妹並不相信我，我從一個城邦走到另一個城邦，向他們提起我的警告，但他們只是憐憫地看著我，仿佛我也和死去的兄弟姐妹一樣，不幸生於過於脆弱的凡人之驅，無力承受浩瀚神恩。

他們都提出過讓我留下來與他們一起，他們會照顧我直到我的死亡。他們對我沒有其他要求，只有一個條件，不要把我所看到的東西說給他們城邦的子民聽。

但我的靈魂在燃燒，我無法停止下來，我必需再去下一個城邦，我必需找到能理解我警告的人，那怕只有一個半個，甚至一個都沒有，但只要有一個人記錄下我曾經說過的話，那就有機會避免更大的災難。

我知道我是一個瘋子，我的理智已完全被神聖的寶石所吞噬，但我看到了更大的瘋狂，我無法停止下來！異鄉人，我覺得我快要死了，請你記錄下我這些瘋瘋癲癲的話語，這只是一個可憐人臨終的要求。

(第一部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