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记忆(4)——置之死地而……种地
编者按: 4月15日,NGOCN发表了机构的注销声明。读者们在惋惜,身在其中的人同样。这几年,留给公益组织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公民社会竟似越来越远,很多人都在问,我们能做些什么?扣子姐的思考是,“公民社会的根本最终要归结到社区和公民个体”。从自己出发,可能会是一个答案。
进入四月,我想回答一个问题:谁是最可爱的人?
什么人更可爱?
肺炎来势汹汹,武汉危矣、湖北危矣,开打一场有中国特色抗疫战争。武汉和湖北,阵前换帅,武汉市委书记换成了原济南市委书记,湖北省委书记换成了原上海市长,这是2月13日头号热点。并列关注榜首的,是14840,第一次曝出当日感染数字过万。
网络上涌动各种各样与换帅有关的桥段。“市长,送你们!区长,也送你们。”说这话的自然是上海人,这一回,在桥段的天空里,上海人民空前豪爽,八特,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只是前半句,接下来的半句是:“但张文宏主任不行,顶多借你们用几天,一定要还回来。”——上海人,硬是拎得清,该大方大方,该计较计较,拿得住分寸。
“领导pk张文宏”,肺炎期间如果票选最上海最可爱的人,张文宏一定高票领先。
但是,市长书记永远有自己的基本盘,屁股决定脑袋,永远有追求上进的人民公仆发自内心地爱着领导,关乎升迁前程,自然更重要。屁民与公仆,各取所爱,屁股决定脑袋。
但是,如果开动脑袋,对屁股做一番考证,想想自己到底是谁,又会不同。“听到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不要以为我们就是我们,其实,我们只是那个代价。”段子手里有高人啊。八特,人总是希望自己是我们,如果有的选,当然会悄悄选我们。
八特,又一个但是,一旦公仆感染了新冠肺炎,更大的力量选择之下,有助于让人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谁对自己的死活更重要,爱领导、还是爱医生,就会有不同的选择。
谁是最可爱的饼?
很久以前,2012年,跟一对前辈夫妻聊天。
他们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下海做实业,后来参与、发起了几个社会组织,其中有一个基金会支持过我们的公益项目,因此结缘。我们聊着聊着,就变成了吐槽。
前辈做实业,实业正在没落。现在最赚钱吸金、也最吸引人才的,是金融业、资本运作。聪明人都不再辛辛苦苦做实业,又累又慢、收益又低。
我与他们,经济上不可作同日语,但他半生经营,资本大鳄面前也只是小虾米。
我讲了老家乡野村夫的桥段“傻子吃饼”。傻子去买饼,第一个不饱,再吃第二个,还不饱,吃下第三个,饱了。于是傻子大骂老板奸商,他要直接吃第三个饼。现在吃第三个饼的,都是聪明人。
前辈大姐说到处都一样,现在ngo的热点是“平台组织”、“行业支持”,资金和人才和关注的目光都流向这样的热点。最大最炫的饼,最可爱。
人类财富的源头显然是实业、是基础产业;公民社会的根本最终要归结到社区和公民个体。道理是明摆着的,然,并卵,油水最大的饼最可爱。
后现代社会,信息化全球化时代,适逢空前中国机会、ngo巨大发展空间,我们有幸,可以直接触及市场经济和公民社会数百年积累的成果。但是,不管是经济活动还是社会建设,都要直接去吃“第三个饼”,可能吗?
聊天先是变成了吐槽,吐槽又变成了分析和自我分析,他们问我:“你想吃第几个饼?”——我想去种麦子。
说真的,不是开玩笑。那时候我还不到五十岁,当时规划的是,手头的几件事情进入可持续运行之后,五十岁以后想做的事情是“教育”和“自给”,从议事细节入手的公民教育,过自给自足的个人生活。
我一直活得分裂,一线执行、行业观察双轨并行,当时又在做“为爱行走”,什么都尝过一点。都说“人往高处走”,但高处不胜寒,都去抢炙手可热的第三个饼,谁的吃相都不好看。越往高处,越多受制于权力系统,妥协是公民特质,但与权力系统虚与委蛇让人面目全非,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权力自带毒素,不论是国家权力还是资本权力话语权力都一样,关注公共利益从事社会公益事业的更要警惕权力化,道德优越话语霸权同样会让人虚荣膨胀忘记自己谁。我会不会变成这样的人?
我干嘛要往高处挤?干脆什么饼都不吃,直接去种麦子。
谁是最可爱的自己?
人算不如天算。五十岁之后没能种出麦子,反倒是种了稻子。
半百之年的那场人生变故,不仅做教育已是万无可能,人也坠入低谷。置之死地,种地救命,我在遥远台湾种田务农,麦子还是稻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收获了一个健康的自己,发现我本质上就是一个农民。
小时候看西游记,风情万种的美女、占山为王的豪强,一旦被打回原形,豺狼虎豹鱼虾虫虱。有人解读,这是人的两面,真实自我、与想像自我。也有一种解读,唐僧师徒四人,是我们生命诸多面相的集合,道德、叛逆、贪欲、承担,都映射在我们生命里。
那么,我有哪些面相?我的生命穿越苦难之后,最终被打回原形?还是修炼成佛?
十年前,为512地震受伤青少年招募志愿者,做志愿者培训的时候,我们的心理师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如果我们自己带毒,给的越多,毒害越大”。这句话,还有梭罗的那句“没有比善良走了味更坏的气味了”,我会记一辈子。
喜欢宜兰的那个我,荷锄走过田园,除了太阳不看任何脸色,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新手农夫第二年,通过种植和农友交换实现了自给自足,也实现财务自给+百分百健康生活,还实践了课程推广与出版的自给自足。向土地低头,在田里修炼,亲历后民主时代的民主、后社运时代的社会运动,天花板依旧坚硬如铁,但我只要远离热点,人往低处走,把双脚插进泥土里,就能挺直了腰杆,舒展踡曲的生命,做一个健康、诚实的人,我在台湾出的最后一本书,是对台湾社会运动的批评。
喜欢山间小院里的这个我,随心所欲乱翻书,开动脑袋问问自己是谁。吃货乱翻书,这次奢侈任性的阅读旅程也是一个追根溯源的过程,用一个农民、吃货的眼光,重读我们与美国、与世界的距离。学习放下一些自以为是,看到我们缺少的那些“饼”。
“喝凉水都塞牙”,说的就是我这样的倒霉蛋,总是被命运扼住咽喉,总是不得不退求其次。这一次又是这样,一退再退一直退回我的泰山小窝,我期待中的“自给生活”一再缩水。但是,至少还能试一试在我自家院落里方寸之地蔬菜自给。“有多大荷叶包多大粽子”,生命不息尝试不止,我喜欢永远对未来抱有期待的自己。
回归常识、回归土地
三月底全球感染逼近八十万,已经有人称之“第三次世界大战”,灾难将多深重?对世界的影响多么大?尚不可知。2020之后的世界,注定不同,中国机会不再、发展空间不再。
事情糟到这一步,反倒不焦虑了,收拾散乱书桌,只留下了《大草原上的小屋》和《瓦尔登湖》。尽管将《瓦尔登湖》列入书单似已成为一种虚荣,但我必须实话实说,我是在对照梭罗与劳拉一家建设家园的细节——四月我也要开工啦。
告别所有的纠结,做就对啦。干说不练不是我的做派,没劲。
不能像宜兰一样尽情挥洒,至少可以尝试蔬菜自给自足。如果我一个五十多岁半路出家的老姐姐都能做到,那么别人一定也没问题。预告——自此进入我的“自给生活”系列,如果愿意,也可以是任何人的自给生活。
灾难临头,我们被打回原形,被迫看到自己到底是谁。谁都知道,守住武汉、守住湖北,才能保住家乡,所有桥段都在赛豪爽赛暖心:“口罩,送。呼吸机,送。米面蔬菜各种物资,统统送。”八特,也还都有类似的转折:“但白衣天使不行。是借给你们的,必须一个不少还回来!”
不管段子手是谁,年纪身份职业收入都不重要,“白衣天使”四个字,应是真心实意写下来的。必须承认至此泪目,看到伤医消息也曾一样哭过。分辨感动还是感慨,同纠扯负疚还是负罪一样都是文字游戏,不做也罢。肺炎是天大祸患,如果我们能因触及生命的伤痛回归常识,也算吃一堑长一智。能够回归常识,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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