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坐在超市內的麥當勞,吃著薯條,不禁嘆了一口氣,然後叫枕邊人往收銀處看。「你睇下嗰度。真係好。」枕邊人一時沒意會過來,我便微笑說,「佢地仲會請老人家嚟做收銀。嘟啲貨都慢過人,正好多啲時間同啲老都乜咁嘅客人吹水。」枕邊人笑出了聲;我也是。
我是認真的。
好些年前來英國旅遊的時候,我便很喜歡這裡的超市有自動結帳的選項;就是在門口拿一個小小的紅外線儀器,邊購物邊掃碼,完成後在特設的櫃位自行結帳。這番操作不單能在購物時清楚知道自己買了什麼,要多少錢,還免去很多的交際接觸,對絕對I人的我來說非常方便。
好些年過後我移居至此,驚訝於原來不是每家超市都設有這個選項,但人手掃碼收銀還存在,依然佔上很多空間和資源。而且,好些對數碼產品非常熟悉的人還是會選擇在這些收銀處排隊,彷彿是故意花更多時間為了要和收銀員聊天一樣。更別提及這些人還是拿著現金在交易了。
到了現在,接觸的人和事多了,才走出我曾鄙視的迷思,真正的欣賞這種操作。
猶記得疫情的時候,香港政府採取了很多措施,其中包括掃碼以進入某些場所。因為這些政策,很多不懂用智慧型手機的老人家被逼「臨老抱佛腳」花錢去讓人騙,買來一台不適合自己的手機,然後在這一系列的操作中迷失得沒腦退化也像腦退化。
因為政見,廢老這個極帶貶義的詞語出現;卻在不知不覺間脫離了政治取向,成為年輕人「一竹篙打一船人」的用語。藍色陣營的長者是廢老;在公共交通上逼人讓座的是廢老;在公園跳廣場舞的是廢老;就連不太會用手機、自動櫃員機、未聽聞過某些明星、沒有網上銀行戶口、走路比較慢、眼睛不太好、耳朵不太好、口齒不靈光的都是廢老。一時間,老就是原罪;老,就是廢。
我討厭這種思維;尤其在台灣遇上對老人非常有耐心的服務人員,便更覺香港人的自以為是。每個人都會老的;為什麼不能將心比己,友善一點?但當我在英國超市鄙視那些還在人手收銀處排隊的人時,我才明白自己也曾抱有這種思維;只是我以為自己鄙視的是速度,並沒意會自己沒有考慮到速度慢與年老之間必然的連繫,根本也是在年鹷歧視。
過去幾個月,因緣際會,我遇上好些老年人。
有一個衣衫襤褸、像無家者的老年男人偶爾出現在教會彌撒。他推著行動輔助架,一拐一拐的,總在彌撒開始了一大半才到達;彌撒後的茶聚,他也總是緩慢地走到一角,由教會裡的其他人給他端茶。我不太會接觸他,除了因為我本身就不太會和別人社交,也因為我不太受得了他身上的氣味。然而,有那麼一次,我無意間和他四目交投,他便往我招手;出於各種理由,我沒有猶豫地上前,詢問他可有什麼需要。他並沒有什麼需要,純粹就是找我聊天;一開口,便問我對剛發生的微軟事件(早前的全球停機問題)有什麼看法。我坦言並無什麼看法,因為我實在不太懂,也沒有很注意這則新聞;他並沒「放過」我,開始談及他對未來quantum computing 的想法。我在他身邊不住點頭,努力想要明白;最終還是找了個借口離開。
這個香港年輕人大概一眼便看成是廢老的男人,開口說的都是最前沿的科技話題。廢的不過身體,他的腦袋根本不廢。幾個月過後,他康復得不錯,現在健步如飛,連身體也不廢了。
差不多同一時間,我遇上另一個老人,是一個因腰傷而長期滯留在家的老婦;丈夫近期去世,不知可有兒女,她獨居於老舊房屋裡,與一隻貓相依為命。因為身上的傷患,她連開口也費力,來人都得等個幾分鐘才等到她來迎門;這樣的狀況,自然不容許她獨自外出,即便處理銀行帳號之類的事,也得排隊等候相關單位來人接送才能成事。猶記得當年疫情期間,英國人因為在家派對不能招待太多人而怨聲載道,可想而知長期不能外出的這位婦人心裡有多麼難受;她甚至會因為接到催她付款的來電,終於能與人說上幾句話而感到高興。
當我吃著薯條,看著同樣老邁的收銀員和客人在閒聊,聊些無關痛癢的,便打從心底微笑。
這個地方或許已然輝煌不再,經濟衰落,前景未明,天天都是悲觀的新聞;但是,當人們和組織還有空間去理解和支援追不上時代的人,那便是文明的表現,絕非把錢都用在逼真的3D幕牆和無人機燈光匯涳卻無錢照顧老弱的強國可比。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