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溫赤《忘敵》】
溫赤妖精paro《忘敵》
金光非官配BL同人,神蠱溫皇x赤羽信之介
含帶杏默,酆湘,蝶劍,神紫,其他cp自由心證(除酆湘都是無差)
早上八點,晨陽方才逐漸展現熱度,中原的道路上已被上班人車堵塞。正氣社區的一間小公寓門口,朱雀妖赤羽信之介匆匆提上公事包,轉身就走,一頭艷麗的紅色長髮束成高馬尾在腦後擺盪,蛇妖神蠱温皇站在家門口慢悠悠地朝他揮手,抬手揉了揉眼角,在白蛇任飄渺逃出大門前砰地闔上門。
赤羽信之介疾步而行,努力在熙攘人車中找尋一條可以快速到達西劍流中原分部的路徑。平日的此時,他已身在辦公室中整裝待發,可今日起得晚了,温皇又死活不讓他起床,以至於現下他只能急忙趕路,才不至於遲到。來電鈴聲響起,是温皇,赤羽毫不留情按下了掛斷。在他踏上斑馬線時,又一通電話打了進來。赤羽低頭瞥了一眼來電者,螢幕顯出養母桐山薰的頭像,他接通電話,將手機貼近耳旁,還未來得及說出任何話語,身側一陣汽車喇叭轟鳴湮沒了電話對面透過電波傳來的聲響,炸得他耳膜疼,他驚詫地轉頭,如火瞳仁中倒影出的唯剩那台直衝而來的汽車。
他只覺得時間慢了下來,環繞周身的人車紛擾聲響全消失了,雙手不可自控地放開,隨身物品落在堅硬並且反射陽光的柏油路上,但就像羽毛落下一般悄聲無息。一陣劇痛不曉得從哪裡傳來——痛處好像不存在他身上似的——,在他還來不及看見人生跑馬燈之前,便向眼中那片空白沉淪,被吞沒了意識。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蒼茫,好像暴雪襲擊過後堆積的雪那樣彩色的白。並不是純白色,而更像是灰白帶上了星點的七彩。
他微微睜眼,一下子適應不了光線的雙眼眨了又眨,耳畔是熟悉的女性嗓音:「信,你醒了?」
睫毛撲刷著,視野終於不再只是一片亮光,養母桐山薰、義姐天宮伊織、屬下神田京一和衣川紫分別站在他兩側,方才發話的便是天宮伊織,空氣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醫院獨有那慘白的天花板和底下這群人溫暖的氛圍格格不入。
病房的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了,兩個身穿白大褂的身影浮現——神蠱温皇一手抱著資料,身旁則是杏花君。
赤羽坐起身,慣用手被打上石膏,身上淡藍條紋的病號服和自然垂落的緋紅長髮形成強烈對比,好像那些不該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一樣。
温皇面色不改,只是加快了腳步往赤羽身邊走,杏花君插著口袋跟在他身後,彷彿一切與他無關。
「信。」温皇喚他,赤羽皺了皺眉,問他:「不好意思,您是哪位?」温皇臉上露出一閃即逝的訝異,雖然周遭無人捕捉到他的那抹驚異,可眾人盡皆或困惑、或駭愕,當初西劍流的確有許多成員——例如祭司和伊織——反對赤羽和温皇在一起,但沒有人想到,赤羽竟然有忘了温皇的一天。
「信,他是你······男朋友。神蠱温皇。」最終是天宮伊織說道。赤羽睜大雙眸,怔愣了一會,温皇只是無奈地笑了笑,開口:「看來我在赤羽大人心中的份量還是遠遠不夠啊。」不遠處有張藍色塑膠折疊椅,温皇伸手勾來椅子,塑膠椅腳在地上摩擦發出往後一坐,翹起修長的雙腿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看著赤羽,搽著藍色眼影的細長雙眼幽深,緩緩地眨了眨。杏花君走到赤羽床前,問他頭暈嗎?有沒有想吐?赤羽只是搖搖頭,說自己很好,只是好像忘了很多事情,又向温皇瞟了一眼,温皇還是掛著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拿著手中資料有一下沒一下地搧風。
杏花君離開後,劍無極風風火火跑了進來,手裡拿著一袋水果,一看到神蠱温皇不禁大叫起來:「夭壽喔!丈人爸你怎麼在這?蝶蝶說你在上班欸!」
「耶,為了赤羽大人,我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啊。」温皇懶懶地回答,少見地沒有上演追打女婿的日常。
「火雞你還好嗎?這些是蝶蝶叫我帶來的水果,你有空吃一吃吧,我還要去上課,先走了!」劍無極連珠炮似說完了一大長串就要離開,赤羽叫住他,問:「劍無極,温皇先生是我的······男朋友?」劍無極怔在原地,隨即長嚎起來:「救命喔,火雞你怎麼會忘記老丈人啊!」赤羽看著他,漂亮的大眼睛眨了一下。什麼也沒說。
「劍無極。」温皇冷冷出聲,劍無極嚇得一個哆嗦,忙一疊聲喊道:「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走!」說罷,毫不留戀轉身離開,逃命似地。
赤羽轉頭看著温皇,又看看圍在他病床邊的西劍流成員,說道:「大家,我沒事了,先回去吧,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別耽擱了工作。」
「信,好好休養,我們明天再輪流來看你。」養母說,赤羽點了點頭,說了聲請,目送西劍流眾人離去。
赤羽掀開被子,想下床去倒杯水喝,温皇攔下他,讓他坐回床上。赤羽一臉莫名其妙,但温皇走到櫃子旁,拿了一個藍色保溫瓶給赤羽,赤羽打開瓶蓋,淡淡中藥味飄散,他以懷疑的眼光望向温皇,男人解釋道:「補氣血的湯,你要是嫌難喝就算了。」聞言,赤羽思考了一下,還是選擇相信他,舉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大半。温皇看著他舉著保溫杯的手,意味不明地歎了口氣。
赤羽伸長手臂試圖將保溫瓶放在櫃子上,温皇接過杯子替他放了,赤羽道了聲謝,夏日午後的烈陽微斜,從病房窗縫悄悄擠進來了些,攀附在赤羽打著石膏的手上,他看著温皇那張在陰影裡閃爍陰晴的面龐,挺立的五官和深陷的眼眶形成了恰好的對比,雙眼雖是狹長型的,不像赤羽那般大而充盈光芒,但在那張臉上意外的和諧。赤羽心歎,他究竟是誰。温皇坐了回去,知道但並不介意赤羽盯著他瞧,很快地睡著了。
神蠱温皇醒來時,赤羽在病床上熟睡著,捲翹的睫毛一動也不動,卸下了平時所有堅強的赤羽看上去倒是十分柔弱,神蠱温皇心想,看不膩呀。伸手給赤羽拉好被角,温皇無聲開門離去。窗外的夕光斜射,病床一邊豎起的金屬圍欄恰好反射著暖黃耀眼的光,空氣中漂浮著陌生的氣味,絲毫不尖銳刺鼻,是溫柔的暖香,就像曬過太陽的棉被那樣新鮮的味道。
病房瀰漫著醇厚的香氣,赤羽在食物氣味的勾引之下不情不願睜開雙眼,温皇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優雅地打了個呵欠。
「赤羽大人。」
「嗯——?」赤羽拖長聲音,方睡醒的嗓子還啞著,清脆的嗓音蒙上一層薄霧,聽起來格外溫軟。像晚春的細雨綿綿,像寒冬的煙雨濛濛。
「用晚餐吧。這可是温皇為你特製的養病版『八喜拼盤』。」
「那是什麼?」
「精選上好的蜘蛛、喇牙,都是八隻腳,八喜,吉兆啊。」赤羽沉默,眼珠子轉了轉,神蠱温皇淺淺笑了,說:「温皇一向以誠待人啊。」
餐盒開著擺在桌上,似乎早就預料到赤羽會在這個時刻醒來,赤羽坐起身,一頭紅髮儼然睡亂了,他環顧四周,沒有看見梳子,只好伸手把頭髮撥往耳後。
半透明的脂肪被染成棕色,深色肉塊油光閃亮,冒著熱氣,底下的白米飯吸取醬汁精華後香味更甚。温皇滿意地透過蒸騰煙霧看著赤羽發亮的雙眼,赤羽雙手合十,閉目說道:「いただきます(領受了)。」
温皇望著赤羽虔誠的神情,纖長的紅色睫毛在微低的蒼白面龐投下影子,蛛網似地散射,身後散亂的紅髮絲毫不影響他的端莊優雅,温皇淺淺一笑,有些玩味的眼神在赤羽身上留連。
赤羽伸手欲取餐具,温皇卻是快他一手,赤羽坐在床邊望他,眼裡掩飾不去的陌生,温皇彷彿一瞬又回到他們相遇的那日。
幾百年過去,他早記不清了。但是赤羽每時每刻千變萬化的眼神都刻印在他的骨血裡。當年赤羽還是西劍流的軍師,他還是一個退隱的小小智士。中原從古至今一直在動盪,只是自從前實質的打殺,轉為現在那些無趣政客的口水交戰。當年他們都曾站在國與國的最前線,只是後來,後來他們都厭倦了。那些人、那些事其實都與他無關。遊戲人間,可人間沒有好遊戲玩後該何去何從?神蠱温皇想過。他喜歡逼命的快感,但不願沾染江湖事,退隱生活於他而言卻又百無聊賴,直到一身艷紅的赤羽信之介闖入他的視野裡。
他們曾經是宿敵、曾經鬥智鬥勇、曾經站在同個陣線,可是後來,他們成了彼此一生的摯愛。
也許他們,不,所有人都是孤獨的吧。一個人來,再一個人走。但是在漫長人生路中,他們曾經相遇、曾經相愛,這就足以填滿時光在心靈上留下的刻痕了。
「我可以自己來,不用麻煩了。」赤羽說。温皇看著他,蛇一般的視線游移不定,好像眼前明是虛無飄渺,卻把萬世繁花都悄悄藏入眼底。
「那你試試。」温皇反手把湯匙遞給赤羽,赤羽將湯匙伸進餐盒裡,沒想到甫一發力,飯盒便往床頭小几邊移動,赤羽再試了一次,還是同樣的結果。温皇扶住餐盒,赤羽終於如願舀起食物,他掃了一眼温皇那隻扶在他飯盒邊上的手,默許了他的這個動作。
赤羽一匙一匙舀起飯來,沒吃幾口就失了胃口,有些厭厭地看著依然滿載的餐盒發怔。長髮忽地被扯動,赤羽一驚,回頭才發現温皇早就坐到他身旁,拿著不曉得從何而來的木頭排梳輕輕梳著他的長髮。
「怎麼了?」温皇問。赤羽面上微微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說道:「我吃不下了。」
温皇蹙眉,只是說了句:「那把湯喝了吧。」他替赤羽打開湯碗的蓋子,遞給赤羽。是混了中藥的雞湯,赤羽慢慢啜著,温皇直勾勾地盯著他瞧,他只好一邊看著温皇一邊喝湯。
滿室靜寂。
赤羽只喝了小半碗,就放下湯碗,温皇見狀只是不發一語,赤羽感覺到身旁的視線冷了幾分,可他也無可奈何。
「温皇先生,多謝。」温皇嗯了聲,不安分的手指悄悄爬上赤羽手背。赤羽和他四目交接,眼神清澈,不閃不躲,倒是温皇自己把手移開了,陰冷的視線也隨之轉開。下個瞬間,赤羽一頭撞進温皇胸口,熟悉的氣味讓赤羽第一時間並沒有想到應該推開對方,温皇將他摟進懷中,雙手箍地死緊,赤羽嚇了一大跳,苦於身上沒有什麼力氣,只能任憑温皇動作。溫皇出人意料地並未做出任何其他舉動,他只是緩緩將那張菱角分明的面龐埋進赤羽頸側。懷中那總是偏高的體溫讓他震盪了一整天的心臟終於不再那麼空蕩,好似對世間的掌控權又回到他的手上。不過,屬於神蠱温皇的二十一世紀也早就不剩下誰了。
紅塵路遠,一個人陪著一個人,能走多久、能走多遠,都不是管轄範圍內的事情。世界便是這樣在運作吧。可以規劃、可以算計,但永遠不能阻止意外的到來。一個人,應當要在另一個人的生命裡,留下一時半刻絕不能抹滅的跡印,那才叫活過。若是與他人不曾有交集;一個人來、一個人走、一個人去;怎麼可以算做活過?
温皇抱著赤羽許久,赤羽嗅著他衣服上的氣味,忽地一陣眩暈。温皇察覺他的異樣,低聲問:「信,不舒服嗎?」赤羽一邊耳朵貼在他的胸膛上,低沉嗓音在耳邊震盪,他迷茫地搖了搖頭,又點點頭,温皇放開他,伸手把黏在赤羽臉頰上的髮絲挑開。赤羽腦袋一片空白,像個木偶似地讓温皇扶他躺下,温皇替他蓋上棉被,赤羽只是用那雙眼追著他,滿臉欲言又止。
温皇舉起手,那隻手卻帶上了手足無措的意味,最後只是在赤羽髮尖摸了摸。赤羽又睡著了。温皇給自己定了半夜的鬧鐘,走了出去。他要回家一趟,洗個澡,帶赤羽的隨身用品來,他要陪著赤羽在醫院住幾天。赤羽的失憶只是暫時的,温皇這麼想。
很快的,半夜十二點到來了。
趴睡在赤羽床畔的温皇被手裡的震動吵醒,赤羽一向淺眠,睜開淺色雙眼看著身旁人。「抱歉,吵醒你了?你還不舒服嗎?」赤羽搖頭,舔舔嘴巴說:「温皇先生,我想喝水。」温皇伸手扶他起身,遞過保溫壺,赤羽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還給温皇,幽微月光底下温皇看見赤羽的唇瓣被水浸潤,泛著淡光。
「睡吧。」温皇說,「也許明天就恢復了。」似乎在說給赤羽聽,又像是再安撫自己。看著赤羽躺好之後,温皇悄悄起身離去,並不知曉他關上門的那剎,赤羽正望著他。
神蠱溫皇走出醫院,半彎的細小月亮散著微弱光線,他叫來計程車,去到自己手下那位在中苗邊境的還珠樓,在夜裡的霧中,一切都很冰冷。還珠樓只有一個辦公室亮著光,副樓主酆都月在加班,也許代理樓主百里瀟湘也在。溫皇付了車費,乘電梯往樓上去。
「樓主。」酆都月起身,壓低聲音招呼,百里瀟湘早縮在辦公室沙發上睡著了,根本沒注意到有人進來。過了好幾世代,溫皇仍沒有讓手下叫總裁,依然保留著古早以前叫樓主的習慣。也許是某種堅持,有時堅持的事情明明毫無意義,卻依然堅持。執念罷了。像是赤羽,也是他的執念。
「查到什麼?」早些時候溫皇便讓手下去查赤羽的車禍究竟是人為,或者純粹意外。酆都月拿起桌旁一疊資料交給溫皇,溫皇快速翻閱一遍,抬頭看著手下,眼神裡的低溫能讓人猛打寒顫。
「意外?」
「是的,樓主。」酆都月畢恭畢敬,百里瀟湘聽見響動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地瞇眼望著酆都月。
「唉,好吧。」溫皇嘆氣,露出了——雖然這麼說有些奇怪——彷彿因為這車禍真的是意外而失去了很多樂趣的模樣。
「酆都月?神⋯⋯神蠱溫皇?」
「叫樓主。」溫皇晃了晃胸前識別證,拿著資料走了,留下酆都月與百里瀟湘獨處。
「酆都月,過來。」百里瀟湘朝他招手,酆都月走到他身邊坐下,百里瀟湘靠在他身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馬上又要睡著了,酆都月見狀道:「樓主,別睡了,回家再睡。」
「你叫你的樓主去吧⋯⋯」百里瀟湘小聲抱怨,似乎真是睏極。
「瀟湘,回家睡。」酆都月很快收好了公事包,示意百里瀟湘趴在他背上。兩人住在還珠樓的員工宿舍,僅在離大樓不到一百公尺遠處。
黑暗中的床榻悉悉窣窣,睡懵了的百里瀟湘看見身旁人影順勢翻身抱了上去,酆都月才剛洗完澡躺下,身上還帶著水氣。「瀟湘⋯⋯」酆都月順了順身上人的金髮,百里瀟湘咕噥一聲,往他懷裡縮。他的代樓主只有睡著才可以抱,酆都月暗付,輕輕把手搭在百里瀟湘身上。比起當上戀人依然明爭暗鬥的溫皇赤羽,他只要管好瀟湘,不讓他為了樓主之位與任飄渺產生正面衝突就好。歲月靜好,用在他倆身上再合適不了了;好在誰也不記得百年前的第一世,那如同假象的生死江湖。
一直到出院那天赤羽都沒有恢復記憶。
對此,温皇沒有表示什麼,只是牽起赤羽完好的手道:「回家。」赤羽看他,說:「我認得路。」但是不認得你,赤羽心想。温皇沒有放手,赤羽暗暗掐了他一把,温皇回過頭說:「赤羽大人當真對吾一點⋯⋯唉,算了。」還是沒放開手。赤羽放棄掙扎,閉口不言跟著他走回家。
高級公寓社區空蕩蕩的,平常日的下午一如既往大家都各自奔波,總是要到夜晚甚至深夜,水泥方格才會透出光亮與人氣。人嘛,都是得沾染塵俗氣息的,只是有些人打滾的滿身塵土,有人卻能在闖過紅塵紛擾後仍一身淨白;人與人的差距也就如此這般建立起來了。
赤羽跟著温皇熟門熟路走到家門口,甫開門,映入眼簾的擺設卻是他記憶裡遍尋不著的。
「這是⋯⋯我家?」簡樸乾淨的黑白底色,襯著那些紅藍交雜,摻了一些紫色的日常器物,赤羽的記憶中,自己的家裡並非這般色彩斑斕,而只有黑白紅灰四色充斥其中。
「這是我們家。」温皇跟在他身後進了門,相牽的手在不知不覺間早已放開,赤羽回身望著温皇,温皇默不做聲,微微垂下眼,好似那裡頭藏了無數冤屈悲哀卻不願讓赤羽發現。但當他掀起眼皮和赤羽對視,赤羽看見那雙眼裡除了藏匿一絲愉悅,更多的是像無光也幾近無氧的深海海底那般的沉寂。沉寂底下大概藏著更多的愉悅,或者狡黠吧。
「進去吧,別站在門口。」温皇溫聲道,赤羽還是十分警戒,並不想和温皇關在同間房子——就算是自己的家裡。溫皇倒是滿臉不在意,繞過赤羽逕自走去洗澡了。
赤羽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往自己從前的房間走去,一開門,熟悉的房間布置映入眼簾。他的房間似乎一直沒有變動,彷彿戰火永遠不會殃及的那池魚、海洋永遠淹不過的那座大山,屹立不搖,留給他一個最熟悉的地方放鬆。
赤羽隨手鎖上門,走到桌前想拿筆電,卻發覺桌面除了筆電,什麼都有。神蠱温皇!赤羽在心裡暗自罵道,手機也在行李裡頭,被温皇丟在門口,赤羽不願再出房門又閒得發慌,難得躺在床上犯懶。不知不覺間,赤羽再度沉入睡海,那裡一個人影、一絲聲響都沒有,也沒有夢,更沒有回憶。
隔天早上赤羽是被奇怪的嗒嗒聲吵醒的,他看了看時鐘,已經早上九點了。赤羽穿上衣服衝出房門大喊:「神蠱溫皇!你為什麼沒叫醒我!」客廳下棋的默蒼離和神蠱溫皇雙雙頓了一頓。
「默⋯⋯默蒼離?」赤羽愣住,心道他這時間不是應該在學校嗎?
「咳,赤羽,今天星期六。」溫皇皮笑肉不笑地道。赤羽看了看餐桌,又看了看沙發上並肩下棋的兩人。
「你們吃過了?」
「嗯。你的在微波爐。」
赤羽默默走去廚房拿早餐,微波爐砰地打開,一份日式早餐赫然出現在眼前。
「你做的?」赤羽問。
「意外嗎?赤羽大人。」溫皇落下一子,頭也不回地說。
「⋯⋯多謝。」
「唉,赤羽大人。一聲口頭的道謝怎麼足以表現誠意呢?」
「嗯?不然你還想要什麼?」赤羽沉了沉臉色,見他明明兩頰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卻還要擺出一臉兇狠,溫皇忍俊不禁道:「我所求不多,赤羽大人大可放心。溫皇只想赤羽大人能盡快恢復記憶。」
赤羽沒回話,低頭繼續吃了起來,默蒼離輕輕的一聲將軍飄進耳中,赤羽在心裡暗暗嘲笑神蠱溫皇,溫皇看向棋局,說:「是吾敗了。默教授一路好走。」「嗯。」赤羽目送默蒼離離開,但默蒼離走到門口又繞了回來。
「溫皇,吾的線是不是開了?」溫皇走上前,赤羽忽然注意到這種天氣默蒼離依然穿著高領長袖。不熱嗎?赤羽很好奇,但想想苗疆孤鳴集團成天穿著毛絨的競日孤鳴,默蒼離果然還是好多了。溫皇掀開默蒼離的領子瞧了一眼,說:「開了。冥醫這幾天又加班?」
「嗯,杏花要加班到月底。」
「好吧。我幫你縫。」赤羽在一旁看得一頭霧水,線?縫什麼?難不成默蒼離低頭滑平板低到頭掉了?赤羽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那邊默蒼離已經脫下上衣,白皙脖頸上一環黑線特別清楚。
「默、默蒼離!你的⋯⋯」赤羽目瞪口呆地看著溫皇伸手拆下默蒼離頸子上黑線,默蒼離抱著頭和赤羽四目相對。溫皇從沙發下拖出醫療箱,「赤羽大人,幫個忙好嗎?」赤羽走了過去,溫皇將默蒼離的頭放回身體上,用眼神示意赤羽扶住。身為西劍流重要人物,赤羽還是很有接受力的,他扶著默蒼離的頭讓溫皇縫回去,問道:「默蒼離,你是死人?」兩人差不多高,此時又四目相對,默蒼離琥珀色的眼珠眨了一下,說:「不。」「啊?」「吾是殭屍。赤羽你忘記了。」赤羽再次怔住,直到溫皇拍拍他的肩說:「好了,赤羽大人可以放手了。」
「原來溫皇不是赤羽大人唯一忘記的事情啊,這樣吾便放心了。」白蛇任飄渺在不知不覺間爬到赤羽身上,赤羽感受到突如其來的重量嚇了一跳,伸手一抓,紫色眼眸的細長白蛇纏在他手臂上歪頭。
「神蠱溫皇,這是你的寵物?」
「欸,赤羽大人此言差矣。這是任飄渺。怎麼,赤羽大人又餓了嗎?」赤羽滿臉不解,反倒是溫皇跟默蒼離雙雙一瞬愣神。
「赤羽,你竟然連這都忘了?」溫皇問。「你是朱雀啊。」
「朱雀?」
「朱雀。四大神獸。」 鳥蛇相食實屬天地常法,赤羽想著,又聽溫皇道:「赤羽大人,你該不會真想吃了任飄渺吧。」赤羽正準備送他一個白眼,溫皇卻說:「還是赤羽大人想吃掉我?」
「你是蛇。」赤羽說,一雙眼有些危險地瞇起,看了看手上白蛇又看向溫皇。
「它也會化形?」
「溫皇不是早就說過了,他是任飄渺。」赤羽把被蛇纏著的那手放到溫皇肩上,白蛇像是知道赤羽內心所想,順從地爬了上去掛在溫皇肩上像條項鍊。「溫皇一向以誠待人啊。」
赤羽恢復記憶的契機是又一場危及性命的意外。從亂世危難中生存了千百個年頭,若非那蛇妖插手,面對現代槍械的朱雀興許真正難逃一死命運。
赤羽信之介身為東瀛最大企業西劍流重要人物,鐵定是許多人的目標、獵物。從前他們忌憚著苗疆任飄渺手下還珠樓勢力,幾個月前卻有傳聞說赤羽和任飄渺決裂了,膽子稍大些的中小企業便開始準備動手。試探過幾次水溫後,赤羽的手依然打著石膏吊在胸前,任飄渺卻不再像從前那樣出來保護赤羽信之介。
那天,赤羽慣常回家的道路正在整修,被封了起來。赤羽事先並不曉得道路被封,於是他回頭往小巷子裡拐去,卻不料——
兩旁公寓樓頂陰影閃過,赤羽直覺地抬頭瞥了一眼,暗叫不妙;只聞耳畔槍響,樓頂上持槍者跟隨赤羽腳步移動,前後衝出一群持刀殺手,赤羽急忙抄起地上廢棄金屬管,一邊試圖擊退周身包圍,一邊還得顧及頂上槍枝。甫開始,赤羽仍能阻擋一陣,卻是逐漸落下陣來。子彈擦過手臂石膏,崩落了一部分下來,赤羽嘖了一聲,抬頭望見屋頂上又多出一道人影。兩聲槍響,鮮血四濺,赤羽仰頭一看,血滴飛落到額頭上,順著臉上深淺流下。一瞬分神,赤羽為了擋下那刀而往後躲閃,一不小心竟然扭了腳。赤羽心裡大罵,依他的猜測,屋頂上多出的那一人定是來搶人的。雖說如此,赤羽手上動作絲毫不減銳氣,可他還是節節敗退,手背傷了一道。
樓頂上多出的人帶笑從屋頂水管滑下,一邊又斃了赤羽身邊幾個殺手。一頭銀白長髮的男人面容有些熟悉,赤羽來不及多想,忍著疼站起身繼續擊退敵人。包圍群終於散了,持刀殺手傷的傷、死的死,終於赤羽能停下來喘口氣。赤羽撐著金屬管站在牆邊,銀髮男人紫眸一瞇,衝過去擋在赤羽身前往對面樓頂開了一槍,男人側腰同時也被對方射中,赤羽連忙上前扶住為他擋槍的男人。
「你還好嗎?」男人搖了搖頭就要離去,赤羽趕忙抓住他。「先止血。」赤羽邊脫下襯衫,撕成布條綁在男人腰上,邊說:「你殺了人,不能送你去醫院。我家裡有人自己開診所,我帶你回去吧。」男人嘆了口氣,紫色的虹膜閃爍月光,他叫:「赤羽信之介。」說時遲那時快,赤羽忽感頭痛欲裂,正想伸手扶住磚牆,卻已不支。男人眼疾手快,架住昏過去的赤羽,腰間的傷口又滲出了許多血,染濕衣褲。
那一年他們初次相識——
「神蠱溫皇。吾西劍流軍師赤羽信之介,親身來拜候。」
「貴客親臨,神蠱溫皇恭候大駕。」是敵、是友,誰能明辨。
「這杯酒,意謂何意?」
「誠意。」一杯不明意圖的誠意,究竟是誠,抑或是謊。
那一次他們在神蠱峰下對峙——
「你親自出峰來迎,是心虛了?」
「驕客來到,若不親身遠迎,就有失禮數。」驕客、嬌客,如今的赤羽已然無法分辨當初的溫皇是在挑釁,或者調戲。
「軍師大人豈知吾神蠱溫皇,平生最無法控制的就是——挑釁。」最禁不起挑釁的男人,神蠱溫皇。
那時赤羽率領部下殺上神蠱峰,欲一探溫任真相——
只剩一個可能的解釋,任飄渺。赤羽暗想,鳳凰刃出鞘,欲逼溫皇出劍。
「再不出劍,就絕命了!」
「哎呀。」溫皇單膝下跪,拱手嘆道:「我,敗了。」此時的赤羽並不曉得這個溫皇是苗疆狼主千雪孤鳴所扮,自然猜想其中有詐。於是赤羽怒目道:「神蠱溫皇,你在玩什麼把戲?」戲中人,人間戲,戲中情,情中人。當年的他們身處之立場不同,態度不同,而成為宿敵。當年那為西劍流奔波賣命的軍師赤羽信之介;把人間當作遊戲場不停尋求刺激的神蠱溫皇,兩人的個性從古時至今幾乎毫無改變,只是身處的環境與立場不再同當時一般。
那一掌炎魔突襲,讓神蠱溫皇魂斷天允山——
「赤羽,這局你還未勝。」
「是嗎?」最後究竟是誰輸誰贏,早無法分辨,也無須再分辨。那一切早就過去了,在炎魔幻十郎的帶領下霸道橫行的西劍流也早就消逝。
那是史艷文正把溫皇之棺運往安葬地時——
「他死,我也斷念。」斷的了嗎?念想何時成了能輕易從腦海拔除的事物?不可能,從來就不可能輕易斷念。
後來赤羽得知溫皇實是詐死,因而怒上還珠樓質問溫皇——
「神蠱溫皇!」
「唉。赤羽大人因何怒氣沖沖、殺氣騰騰呢?」
「面對一個欺瞞世人、化名詐死的人,你說,我該不該氣怒?」也許情愫自那時起便有了吧,只是仍是宿敵之間擁有旗鼓相當對手的那種刺激感;若是失去此人,真是此生一大遺憾。
西劍流退拜,將回東瀛之時——
「在離開之前,我還需去見一個人。」赤羽對眾人說,轉身離去。
「念在舊日情誼,赤羽先生何不留下,替我分攤解憂如何?」溫皇調侃道。赤羽心底輕笑,面上不顯道:「我與你也有情誼可言嗎?」
「不如隨我回轉東瀛,我定帶先生周覽異國風土,盡賓主之誼。」
「軍師大人又在算計我了。」溫皇笑道。明知赤羽是為俏如來前來探問,兩人表面卻仍互相揶揄,如同真正是一別數日的知心好友。
「哎呀,三兩句就被套出話來,神蠱溫皇真是犀利。」赤羽刻意學著溫皇的怪腔怪調,溫皇眉頭輕挑笑了笑問:「軍師大人何時動身?」
「今夜。先生不來送行?」
「又在算計人了。」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回憶故日,難免傷懷。」那時赤羽向溫皇確定事實真相,既然事情已去,溫皇也不再如何隱瞞。
「天色已晚,我也該告別了。」一番解謎夾雜唇槍舌劍後,赤羽說道。
「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見。」溫皇學著赤羽道。
「臨走之前,」赤羽說:「我乃有一言奉送。」
「軍師大人客套了,請說吧。」
「或者你擅長蠱惑人心、操縱人心,但總有一天,你所欺騙的人,都會回頭來對付你。」
「多謝軍師關心。」
「此言出自真誠,希望你體會。再會了,我的宿敵。」
「溫皇也會一生銘記,軍師大人這般的好敵手。」宿敵。兩人皆知江湖動盪,緣分無常,這一見許就是此生最後一面。未來再見,也許是重傷,甚至是屍體,又或者再也不見。棋逢敵手,實屬難得,但再不願放下對方,礙於時勢所迫,赤羽不得不走,溫皇不得不留。
「赤羽信之介。」赤羽走出門時,聽見溫皇輕喃。
後來再次相見是⋯⋯誰也記不清了,大約五、六年之後的事情。那時溫皇筋脈受創,意識全無,生活起居全靠侍女兼養女鳳蝶照料。赤羽在中原待了一年,臨別時忍不住還是對鳳蝶說道:「赤羽此來,主要是告知妳讓溫皇恢復的線索,再來,便是告別故人,還有⋯⋯」
「示威!」赤羽甩開摺扇,鳳蝶驚道:「什麼?赤羽先生?」
「神蠱溫皇,你自負智計,遊戲人生;當年西劍流之戰,俏如來橫生干涉,你我未分勝負。但今天這個局面,你是贏了本師,或者無力回天?」
「赤羽先生!」
「而今你命懸吾手,若想扳回這一城,他日,東瀛西劍流,」赤羽一收扇,行禮道:「赤羽信之介,恭候大駕。」
後來,後來的後來,他們在某天悄悄走到了一起,九界不再時常戰爭後,他們也名正言順地退隱,於是牽手走過這數百年。賞過東瀛櫻花盛開,楓葉大紅;望過苗疆大雪紛飛,美酒滿罈。直到現今。
任飄渺究竟是如何出現的,溫皇只道那是意外。只曉得當溫皇化為人形,任飄渺便是蛇形;任飄渺化作人形時,則反之。許多年來,赤羽極少看見任飄渺出現在他面前,反倒是神蠱溫皇一直待在他身邊。
忘卻了曾經宿敵、現今愛人的赤羽信之介穿梭在自身的記憶中,一切閃動得很快,但是每一幕都清清楚楚,從百年前,到出事前的那個早晨,赤羽再一次愛上了神蠱溫皇;他那個——病得不輕的變態——宿敵。
朦朧之間,赤羽睜開雙眼。
「任飄渺⋯⋯」他叫。
銀白頭髮的男人已然不見蹤影,身旁的人是神蠱溫皇。溫皇看著他,笑了笑,受傷失血後嘴唇泛著青紫,笑起來比往常更添幾分滲人。
「赤羽大人,你想起來了嗎?」赤羽未作聲,側過身面著他,手指輕撫溫皇腰上繃帶。
「信。」
「嗯。我在。」赤羽柔聲道。溫皇笑著看他,雙眼裡難得不只有虛偽的真誠,而是流露出些許真正的欣喜。
「抱歉。」沉默了半晌,赤羽說。溫皇只是笑,並不答話。
「本師都向你道歉了,不願給我一點表態嗎?溫皇先生。」赤羽望著溫皇道。溫皇不躲不閃,笑道:「哎呀,東瀛西劍流的軍師大人。」他滿臉寫著不懷好意,回望赤羽,俯身拉近距離。
深夜的外頭很暗,兩人相擁的身影倒映在落地窗中,可那並非假象,而是貨真價實的愛戀。水面的波紋也好,天上的雲朵也好,總之這份情意儘管觸及不到,卻不會同以太一般被抹去存在。溫皇低下頭,把冰涼面頰埋進赤羽溫暖的頸子。
「別再離開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