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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迦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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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利亚总统19年后再访华,中国承载了什么希望?

孫迦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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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届亚运会正在杭州举行。开幕前,中国也迎来了久违的访客: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

9月21日下午,巴沙尔夫妇乘机抵达杭州,同行的还自叙利亚高级代表团,包括外交和侨民部长、经济和外贸部长、总统事务部长等,可见叙方对此行的重视。

而从时间与背景的角度来看,巴沙尔这次出访有两大意义。

第一,这是巴沙尔时隔19年的再次访华;前次是在2004年,为1956年中叙建交后叙利亚国家元首的首次访华,而这次则是巴沙尔近年来时间最长的一次外访。

第二,中国是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以来,巴沙尔出访的第六个国家。在中国之前,巴沙尔曾访问过俄罗斯、伊朗、阿联酋、阿曼和沙特。

其中,俄罗斯与伊朗是巴沙尔政权的坚实支柱,访问两国意味叙俄伊关系的固若金汤;阿联酋、阿曼、沙特则代表与叙不睦的海湾阿拉伯国家,巴沙尔的访问意味着叙阿关系的再缓和,此后叙利亚能在2023年5月重返阿拉伯联盟,结束11年的被停权生涯,沙特的点头便至关重要。

至于巴沙尔此次访华,同样是筹谋国家利益的安排,除了想借大型体育赛事让叙利亚重返国际舞台,也是期望以此强化中叙互动、落实2022年中叙签署的“一带一路”合作谅解备忘录,来为叙利亚经济注入活水,强化自己的执政合法性。

叙利亚如何定位中国

观察近十年的中叙关系发展,内战的催化作用相当明显:在西方与阿拉伯世界共同围剿下,叙利亚对中国的战略需要与日俱增,并从早期的政治宣传,延伸到了战后重建的现实需求。

首先是政治宣传,叙利亚对中国的定位,涉及了处理内战情境的“自我定位”。在叙国官媒与官员的陈述中,叙利亚是政治、经济和军事帝国主义的受害者,叙利亚内战是美国与以色列精心策画的阴谋,埃及、海湾国家等中东买办则从旁策应,目的就是要打击中东的“抵抗轴心”。

而所谓“抵抗轴心”,是指由叙利亚、伊朗、后萨达姆时代伊拉克、黎巴嫩真主党、也门叛军、巴勒斯坦哈马斯组成的地缘板块。在叙利亚的描述下,“抵抗轴心”是中东最后的反殖反霸力量,其他国家都已屈服在美以的野蛮征服下,只有自己在内的少数“抵抗轴心”国家还在反抗,为中东的解放、独立与尊严奋战。

在这样的描述与认知情境下,中国作为非西方大国,成了叙利亚政府的引用对象。2011年内战爆发后,叙国官媒与官员对中国的评论明显增加,中国被描绘成“共抗美国霸权的友国”,新疆议题、中美贸易战也分别与“滥用人权武器”“经济恐怖主义”发生连结,后两者是叙利亚常用以批评美国的词汇。

此外,中国在联合国表决中针对叙利亚议题行使否决权,也被叙方宣传为“保护叙利亚免受美帝国主义侵害”。当然,俄罗斯、伊朗、印度、巴西、南非也常就叙利亚议案行使否决权,叙方同样会对此大加报道,并因前述国家多是金砖成员,所以还大力宣扬了“金砖崛起”的叙事。

而从政治利益的角度来说,强调中国等“非西方行为者”频为叙利亚行使否决权,至少能给巴沙尔带来两大宣传好处:第一,展现自己拥有来自中国等大国的政权合法性支持;第二,宣传多极化世界秩序正在到来,强调美国单极霸权已经衰弱,无法再持续孤立叙利亚。

而当中最经典的表述,便是巴沙尔2016年接受《今日俄罗斯》采访时那句,“我们始终相信,每当俄罗斯变得强大时——我指的不仅仅是叙利亚,还包括世界上所有小国——每当俄罗斯变得越强大、中国越崛起,我们就越安全。”

简单来说,血腥内战爆发后,叙利亚的外交叙事便大幅“向东看”,在大马士革近似“末世救赎”的描述内,叙利亚的命运与中国崛起紧密相连。早在2015年接受凤凰卫视采访时,巴沙尔便曾表示,“中国将在未来凭借经济、军事和道德实力,纠正西方的政策失败和过度行为”,同时透露儿子卡里姆正在学普通话。

之后伴随叙利亚内战趋缓,叙利亚对中国的战略需求聚焦到了经济领域,不再流于此前相对空泛的政治大叙事。观察2017年后的叙利亚官方涉华表态,“一带一路”明显成了关键词,只是其基础仍有浓厚的叙利亚特色。

例如大马士革往往会强调,中叙有着共抗美国的兄弟情谊,所以中国对叙利亚、其他“抵抗轴心”成员的经济挹注,将是“一带一路”能否冲破西方经济束缚亚洲的关键。巴沙尔本人也多次表示,“一带一路”有别于西方路线的零和模式,是以合作取代冲突的共赢模式,更是国际关系的战略转型、人类问题的“根本解决方案”。

而持续高呼“一带一路”,除了争取中国协助叙利亚战后重建,巴沙尔也有对内对外的政治盘算。

首先是对内,借着强调中叙经济接触,巴沙尔政府展示了“重建叙利亚”的愿景,暗示自己既有能力控制战后局势、又拥有中国的经济支持,当然是叙利亚执政合法性的最高代表。

接着是对外,强调中国对叙利亚的经济参与,能让巴沙尔强化“美国孤立叙利亚失败”的外交叙事,传递叙利亚既不依赖西方、也不需要西方的政治立场,同时营造叙利亚商业开放,市场利润丰厚、前景广阔的氛围。

基本上此次访华,便是叙利亚前述经济目标、政治宣传议程的延续:巴沙尔既想争取中国的实质挹注,也意在强化自己对叙利亚的政治代表性。

中国在叙利亚的真实存在

但如果超脱中叙关系,用更宏观的视角来看近年的中东地缘板块变动,以及叙利亚的局势变化,那么中国在叙利亚的真实存在,或许会比外交宣传的更复杂些。

首先从中国的视角出发,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北京对叙利亚的关注主要集中在反恐领域。彼时,叙利亚混乱给了各式武装团体的壮大提供了机会,诸如“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在此汇流,甚至一度在伊拉克、叙利亚领土上建立准国家机构,不少“东伊运”(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简称ETIM)成员也参与其中。对中国来说,避免“东伊运”分子回流新疆、传授“叙利亚经验”,甚至建立新据点,是首要之务。

在此脉络下,北京明显将“巴沙尔政权垮台”视作“叙利亚彻底混乱”的第一步,并为防止前述局面成真,开始进行面向叙利亚的战略努力:在2011年、2012年间,北京在联合国表决中行使否决权,阻止美国为首的西方重演利比亚模式,以集体军事干预推翻巴沙尔政权;2013年至2015年,伊朗与俄罗斯先后军事介入叙利亚,成为巴沙尔政权的强力后盾,内战局势在2016年转入稳定对峙状态,中国也在这年派出了两位特别代表:任命前中国驻伊朗大使谢晓岩为首任中国叙利亚问题特使,以推动叙利亚问题的妥善解决;派遣中央军委国际军事合作办公室主任、海军少将关友飞前往叙利亚,与叙利亚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弗拉杰中将会晤,讨论中叙合作。

只是在此之后,北京的角色便转趋低调。在联合国表决中,中国针对叙利亚的否决权行使有所减少,对于俄罗斯主导、用以协调叙利亚局势的索契和阿斯塔纳进程也几乎没有提供实质支持,中国叙利亚问题特使谢晓岩仅仅出席了2018年的叙利亚全国对话大会。时至今日,阿斯塔纳进程的主导者都是俄罗斯,伊朗与土耳其则作为有力参与者,共同协调叙利亚局势。尽管俄乌战争爆发后,土耳其一度威胁在叙北生事,但从结果来看,俄罗斯依旧展现了主导地位。

而这一现象,基本上与中国对中东的整体思考及布局有关。

首先,中国一向呼吁建立“中东人民的中东”,这种表态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北京临摹西方、乃至俄罗斯,在当地建立势力范围。且从现实视角来看,中国虽也渴求多极化的世界秩序,但面对战争谈判,其立场始终不离联合国宪章与宗旨,中国当然重视阿斯塔纳进程巩固和平的作用,却未必会因此成为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的附庸,正如今年2月发布的《关于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中国立场》中,居首的“尊重各国主权”便也道出北京立场:中国不会正式承认俄罗斯对乌克兰占领地拥有主权,就像中国至今没有承认克里米亚属于俄罗斯一样。

再来,中国在中东长期奉行与该区国家“互不为敌”的战略。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后,海湾阿拉伯国家基本上都站到了巴沙尔政权的对立面,中国在这样的氛围下行使否决权、阻止通过军事干涉叙利亚的议案,便引发了部分国家的疑虑,为此时任中国中东问题特使吴思科还特别赶赴海湾,解释中国的行动是出于主权考虑和捍卫所有国家的合法利益,而不是希望叙利亚对自己形成特殊依附。

最后如前所述,北京一开始关注叙利亚问题,核心目标就是稳定新疆局势,而不是如同俄罗斯与伊朗般,要进行“后苏联时代复兴”“巩固什叶新月”的争天夺国。说得更直接,让解放军派驻叙利亚不是北京的目标,因此在协调战后局势上,中国的话语权自然高不过真枪实弹拼杀的俄罗斯、伊朗,以及后来加入的土耳其。

而针对这一点,叙利亚同样小心翼翼拿捏着平衡。2016年关友飞少将率团访问叙利亚时,叙利亚媒体便普遍低调,叙利亚驻华大使穆斯塔法更是坚称,这次访问并非中叙军事关系背景下的新发展,而是30年来定期合作与交流的日常展现。巴沙尔同样表示,中国在叙利亚的相关安全行动,仅限于情报工作和支持俄罗斯在当地的努力。以上种种证明,大马士革担忧中叙的军事交流会引发俄罗斯不满,故而刻意低调,足见俄罗斯在当地的战略重量。

再综合近期的中东和解潮来看,可以发现俄罗斯即便忙于乌克兰战事,依旧有能力影响叙利亚、乃至中东局势。3月23日路透社报道,继伊朗之后,沙特有意恢复和叙利亚的外交关系,沙特媒体《乌卡兹报》(Okaz)也在同日发出独家报道,称沙叙两国不仅正在讨论重开大使馆的可能,沙特驻叙利亚大使馆也已开始整修。据沙叙官员透露,推动两国复交的正是俄罗斯。

而正因中国无意在中东进行地缘争夺、希望维系与中东各国的整体交好,叙利亚也不希望中叙互动影响俄叙关系,所以北京一直待到2016年局势稳定后,才开始尝试与叙利亚进行经济接触。2017年7月9日,首届叙利亚重建项目洽谈会在北京召开,来自建筑行业及投资领域的近千名中国企业家代表参加此次活动;同年8月17日至26日,约20家中国公司参与第五十九届大马士革国际博览会。

彼时叙利亚官员层反复强调,重建过程会赋予中国和俄罗斯“最高优先权”,中方也一度传出“将在叙利亚投资20亿美元的工业园,首批将有150家中国企业入驻”,西方媒体更是纷纷预测,“一带一路”可能覆盖叙利亚的战后重建任务,协助北京巩固在叙利亚的影响力,没想到在此之后毫无进展。

乐观的声音或许忘了,叙利亚是一个经历10年内战的国家,大量基建尽毁、人口严重外流,且至今都不是统一状态,情况或许比阿富汗好些,却终究是高风险投资地,更不要提法律不确定性、战后治安不佳等问题。中国驻叙利亚大使馆就曾多次针对大马士革安全局势向中国公民发出警告,中方也自2018年7月起禁止公民前往叙利亚其他地区,显然是要避免投资者贸然闯荡、徒受伤害。

而中国的审慎评估,叙利亚当然心里有数,否则就不会持续呼吁让“一带一路”纳入叙利亚,且叙国官媒也时常探讨中叙经济进展有限的障碍,包括市场准入方面缺乏互惠、商人签证发放困难、缺乏让投资者规避西方制裁的金融管道等,只是前述条件的改善也非短期可成。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23年最新数据,全叙利亚仍有高达70%的人口(约1,530万人)需要人道援助,2017年、2018年数据当然只会更惊人。

从最新发展来看,近两年的中叙经济互动有所好转。2021年7月,国务委员兼外长王毅访问大马士革,既表示中方坚定支持叙方维护国家主权、领土完整和民族尊严,也欢迎叙利亚成为共建“一带一路”的新伙伴,来年1月中叙便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谅解备忘录。而这一发展的背后原因,大体不离叙利亚与海湾关系缓和、疫情结束中国开展新外交、中俄互信提高等背景因素。

但与此同时,从中东区域整体来看,叙利亚还是中国棋盘上相对微弱的一点,与之相比,沙特等海湾阿拉伯国家才是中国布局的重中之重,是未来耕耘中东“一带一路”的最大着力点。这一现实,未来十年都极难改变,即便有不少声音高唱中国必须填补美国在中东的“真空”,但“真空”的本质究竟是机遇或陷阱,苏联的在中东的血泪足迹想必很清晰了。归根结底,所谓“真空”,也不都是一样的。

当然,中国在援助叙利亚上向来不落人后,人道援助与谨慎投资也并不冲突。只是面对中叙互动,中方向来有清醒的自我定位:在政治立场上,中国不是任何特定国家集团或反帝国主义联盟的一部分;至于重建叙利亚,北京立场也正如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2019年所述,“中方愿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参与叙利亚重建,努力帮助叙利亚人民早日恢复正常生产生活。”

简单来说,表达友好、务实互动、审度全局,才是中叙关系行稳致远的关键。

原文發表於:

2023.9.29 觀察者網

https://www.guancha.cn/sunjialing/2023_09_29_710426_s.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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