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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p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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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死了,你的价值由自己定义

Sop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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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越想要在五浊恶世中保持独立自由的精神,就越容易遍体鳞伤、身心交瘁。尼采说,“上帝死了”、“一切价值重新评估”,生命的意义不再天赋,自由让人眩晕,人得先是活着,而后自己要创造生命的本质(意义)。

【壹】

雪莉

雪莉离开了,留下了崔真理。她的朋友刘亚仁发文讣告,“她没有理由被看待成患者,也没有理由被排挤成英雄。”

明明是世界扭曲地失了序,为什么要这些认真地为自己过活的人们改变自己?

我不是雪莉的粉丝,但是作为女权主义者,我赞赏崔真理可以在对女性不甚宽容的韩国社会践行穿衣自由的勇敢和真实,她像《凪的新生活》里那条背离庞大鱼群游行的沙丁鱼,固执地走自己选择的路。

《凪的新生活》

青年科学家张首晟辞世,韩国明星具荷拉自杀身亡,四年前新京报报道了重庆一名公安局副局长在办公室自杀,报道中写着:“他留下的遗书反映出其精神抑郁”。抑郁症越来越多地进入大众的视野,抑郁症患者仍然面临着不同程度的不理解和歧视:“你既然那么想死,就去死吧”,“自杀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像雪花一样漫天纷飞的恶意,消融了,留下浸透大地的冰冷。雪花却没有反思,集体暴行总是落幕又再上演。

死亡并不是个轻描淡写的决定,患者独自对抗抑郁的路上最绝望的事情可能便是被亲近的人叫去死。活着或者死去,都是选择,没有高下之分。我有好多患有抑郁症的朋友,他们无一例外在对抗抑郁症、选择活下去的路上,不同程度地多次走失。

“自残”和“自杀”——两个场景频频在他们的脑海中浮现,它们不是一念之念,而是个动态的、长时间的、富有诱惑力的场景,是生病的人们痛苦时的游离状态,是一种灵魂出窍的自我麻痹和自我保护。有人说,“伤害自己的肉体来获得内心的平静或者某种存在感是件很上瘾的事情。”

曾有一名十七岁的男孩子给我看他手腕的照片,手腕上的伤口很深,整块皮肤几乎都被割断,年轻的白皙柔软的皮肤上交织着稀疏的黑色丝线。另一位患有重度抑郁症的朋友给我看她手腕的照片,伤口不深,但是红色的很细很长……

大脑的兵荒马乱,嗜了酒般的痛觉麻痹,手持利器机械地向自己的肢体割去。他们试图通过疼痛来阻止内心的纷乱、感受真实的存在,通过血淋淋的伤口来表达痛苦、愤怒、抑郁、孤独、沮丧、对外部环境的抗议……


【贰】

放弃生命还是选择活着,有时只差一念间。

一位朋友告诉我,“如果没有爱情、友情、亲情,这些情感支撑着人们活下去,如果没有这些牵连,离开将毫不犹豫,如果没有这些羁绊,倒不如离开……”另一位朋友回忆起自己高考前的一个夜里,站在窗口前,即将跳下楼的瞬间突然想起了亲人,于是终止了自杀的行为。

这些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也许会有人说,活着是为了让生命熠熠生辉,我们可以追逐自己热爱的事物,我们有未享受的美好、未实现的梦想、未完成的使命......存在感和幸福感大概是支撑着无数向死而生的生命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缘由。而抑郁症是吞噬存在感和幸福感的恶魔,如果说当存在感和幸福感只剩下微薄的一点点的时候,活着便成了炼狱里的挣扎,人们一手建构起的“意义”变得空洞无物,“生命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一个可怜的演员”;当存在感和幸福感荡然无遗的时候,选择死亡也许意味着是最好的归宿。

不是不负责任轻贱了生命,不是不努力活下去,是“我”再也无法感受到快乐了,是“我”不爱了,是疾病压抑了躯体的活力让灵魂坠入虚无。

活下去真的那么难吗?我们都知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生而为人的意义是什么?这世上没有自然存在的理所当然的生命价值,“活着”的终极意义指向的是无尽的虚无。萨特说,“存在先于本质”。波伏娃认为,“需要很多力量,很多骄傲,或者很多爱,才能相信人的行动是有价值的,相信生命胜过死亡。”

萨特和波伏娃

曾有一名重度抑郁症女孩在她的公众号里写下,“我觉得我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人,我在和我不在,都一样。我以为我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结果不然……我想找点存在感,可是没必要吧?是吧?”

我回复她:“怎么会没有必要呢?没有人能孤立于整个世界。人既然是社会性动物,个体的价值是需要被群体认可,找到自己所属的群体,他人是镜子投射着自我,自我也是镜子反映着他人。努力去找存在感吧,溺水的时候扑腾几下,水会托着你向上浮起,这是‘存在’。”

之前我和朋友谈起林奕含,他说他喜欢《大象席地而坐》的导演胡迁。林奕含和胡迁都是不妥协的理想主义者,在世间找不到容身之所,也许就像电影里讲述的那样,当我们越探寻满洲里的大象,便越觉得世界崩坏,人间不值得......我们越想要在五浊恶世中保持独立自由的精神,就越容易遍体鳞伤、身心交瘁。尼采说,“上帝死了”、“一切价值重新评估”,生命的意义不再天赋,自由让人眩晕,人得先是活着,而后自己要创造生命的本质(意义)。

没有人可以居高临下地指责每一个选择以死亡来终结自己生命的患者,我们是不同的个体,每个人都有各自独特的生命体验,不懂的人怎么能对别人的选择不痛不痒地说三道四?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各人的价值应由各自来审判。


【叁】

在写下前面这些话三年后,我已经是接受将近两年药物治疗和一年心理治疗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了,上个月我的好朋友自杀,我第一时间报警救了她,她说,“虽然你救了我,但我不会感谢你。下一次,让我走吧。”

我对她的生活处境和生死抉择感到万分地困顿,我问我的心理咨询师,“下一次她自杀,我要不要救她?”我的心理咨询师说,“如果你不救她,她可能就失去了可能走出抑郁的机会。曾有一个像她一样,甚至持续十多年,反反复复自残、自杀的人,最终找到活下去的内生力量,是因为他最后放弃了‘一定要被人爱’的执念,接受了自己不会被爱的事实。他后来开始做社工,帮助其他抑郁症患者。”

很悲哀,也很幸运,虽然没有找到爱他的人,只能一个人孤独寂寞地活着,但他却找到了爱自己和爱世界的方式。

最后,依然想告诉大家,活下去,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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