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很難，是什麼讓你留下 ——專訪「初生之犢」手寫家dooing

2021 年 11 月 22 日

桌對面，女孩傾過身，向我們展示手機裡的靈感備忘錄。手機螢幕很大，方便她平時以觸控方式創作。大尺寸還有另一個好處：上週她騎車經過一座陸橋，手機飛出，不偏不倚卡在路邊溝縫。要是螢幕再小一吋，可能就要掉進橋下河裡。

「欸我跟你講，我打撞球都沒有這麼準啦！它直接進洞，路邊也才那幾個洞而已。」描述起事故現場，dooing（阿犢）語氣活靈活現，耳上一對指節大的耳環也跟著晃動。她素愛大而繽紛的耳環，今天挑這一副，是美國科幻動畫《瑞克和莫蒂》的角色造型。《瑞克和莫蒂》向來以一針見血、揭露人性黑暗的幽默聞名，而厭世與幽默，也正是阿犢創作的鮮明風格。

再扎心的人生現實，被她一寫，總讓人笑出聲。譬如關於放棄，她寫「如果別人說你做不到，那就證明給他們看，證明他們是對的。」寫衰運：「我的人生沒有低潮期，因為一直都在低點。」寫討厭鬼：「你是牙齒嗎？這麼敏感。」今年二十三歲的她經營Instagram人氣帳號「初生之犢」，手寫短句記錄日常心累時刻。少女字跡放在棉花糖般的圓底色塊裡，生活之重彷彿變得輕盈了起來。

有人說她寫的是「厭世金句」，也有人稱之為「毒雞湯」，乍嚐嗆辣，下肚撫慰。

我們約在新竹一間居家選物店碰面。大學畢業後，她回老家新竹唸研究所，沒課時常來店裡串門子。店主Cindy原是她的讀者，後來成了朋友。她回憶起初次見到阿犢本人，「看起來有點害羞。我看她的書，想像作者應該是有一些生活歷練的人，沒想到她是一個那麼年輕的女生。」

Cindy口中的那本書，是阿犢去年剛出版的原創語錄集加隨筆《人生中的廢棒，我又廢又棒》，如今已經再刷超過二十次，「初生之犢」的追蹤人數也來到23萬，超越新竹市的一半人口數。阿犢說，其實書名一直到預購開放日前幾天才定案，她從平板電腦裡搜到當時列出的候選名稱，朗聲念給我們聽：「第一個是《在通往地獄的路上一路順遂》，第二個是《我不吃素也不喝心靈雞湯》，第三個是《一碗雞湯也無法拯救的人生》，第四個是《我不討人厭，討厭我的都不是人》。」

四個提案都被出版社駁回了。「編輯和我說，你知道你的書被放在心理勵志類嗎？」講到「勵志」兩字，厭世少女自己也忍不住嘻嘻笑了。

或許，接受自己的軟爛苦悶，在人人都比誰活得更精彩充實的現在，也是一種勵志。她IG帳號上的自我介紹裡，「初生之犢」後緊接著寫「我畏虎」。社會現實是虎，而我們都在找尋面對它的勇氣。「我希望我的句子表達出來，也有人經歷著和你一樣的事情，其實大家都有這些低潮。」阿犢說。

有時候，寫出來，是怕未來的自己忘記。她的房間裡有一面明信片牆，大三到捷克交換那年，她去了三十三個歐洲城市，每到一處就寫明信片寄回台灣給自己。「我會像寫作文一樣，密密麻麻寫滿，寫自己經歷過什麼事，買最大片的明信片，因為運費都一樣，很划算。」

跨國郵寄路途漫漫，有時候也會寄丟。如今她在網路上書寫，傳遞的速度更快了。採訪前我看她youtube頻道上的影片，提到蔡依林曾轉發她的文字。阿犢說，被轉發的當下她正在上課，朋友們突然瘋狂傳LINE，每則訊息通知都在說：欸，蔡依林分享你的句子！她一開始沒當真。畢竟兩天前，facebook上一位素未謀面的網友才將她在IG發表的短句集結分享，兩萬多則轉發次數已經夠不真實了。

距離蔡依林貼文八分鐘後，阿犢才終於確認朋友不是在開玩笑。一切太過突然，她在貼文下方輸入留言時忍不住按了七次驚嘆號，得到女神親切回覆「喜歡你」。

聊到因為網路社群而串起的各種緣分，她眼睛發光。若只看她的文字，很容易假設背後的作者大概有張淡漠面孔，說起話來百無聊賴，但我眼前這位女孩，每講到一個人、每提起一件事，就能往外再擴散出一個面。談話間她不時停下來，要我記下這位和那位朋友的名字。他們超棒的，她說，你應該也去採訪他們。名單中有許多人原先是她的粉絲，聊天聊成了朋友。

她還讓我們看她平板裡的筆記：有和親友對話的摘錄（很愛跟人聊天，是寫句子的靈感來源）、有週五晚上一個人的電影片單（比起電影畫面，更常記下台詞，《真愛每一天》是心頭好）、有長長一串人生清單（二十五歲前，想要連續一個月早睡、寫遺書和在沙灘上睡著）。頹喪發文與晶亮眼神，厭世與積極，矛盾兩端在她身上合理並存——如同她的書名，又廢又棒。

「儘管我時常厭惡這個世界，但活在這世界上，還是有那些讓你願意走一趟人間煉獄的人事物存在。」在書的後記裡她這樣寫。

採訪結束時天已暗，她見我猶豫是否該留在新竹吃晚餐，爽快拉我往附近一家日式定食走去。「他們的食物超——讚的！」她不僅這麼說，還幫身上沒帶夠現金的我代墊了餐費，於是我們又繼續聊了一頓飯。我忽然懂了，她眼裡的那份雪亮，從何而來。

「人生已經夠難了，沒必要連快樂都這麼難。」她說。

初生之犢
Instagram (@__dooing__): https://www.instagram.com/__dooing__/
Facebook: https://www.facebook.com/初生之犢-553817628352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