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

七月流火
·
·
IPFS
·

春夏秋冬是自然的季节,也可以是人生的四季。一直认为,五十多岁而已,我不过刚刚入秋,离凛冬还很远。直到几天前得到的消息,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震惊与悲伤。

她曾经是我的编辑,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友。一个极聪明、极能干,且漂亮的女人。她走路很快,像风,说话也很快,连约稿也总是不容分说的,总让人无力拒绝。

我们有很多相似,比如,始终把工作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比如,总以为时光会眷顾努力的人。我们也有很多不同,比如,我更缺乏对束缚的忍耐度,比如,我愤怒时更喜欢暴跳如雷,再比如,我不信很多人赞成的一定是好东西。

十多年前,我一度不断生病,走个几十米,都感觉摇摇欲坠,时不时还晕倒一下。她寄来一大堆营养品和中药,随即打来电话,开始事无巨细地叮嘱,如何熬制,如何服用,如何保养。我呲牙咧嘴地听着教训,心里是温暖的,但并不肯吃药。我不信一堆枯枝败叶就能疗愈我心里的伤。

她一向是不容分说的,很快给我定好了机票,要陪我去东南沿海一个县城去找一位神医治疗。在电话里,她飞快地说着,那个医生真的非常神奇,将中药提纯后直接静脉注射,仅仅几次而已,我的血脂已经降低了很多。我终于被她吓到了,用最大分贝抢下话语权,我不去,也劝你别去。中药是否有效姑且不论,提纯到可以静脉注射水平,我严重怀疑。

那是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吵架。一番好意被辜负,她很生气;被强迫做我不认可的事,我很生气。

好在,我们都不是计较的人,只要不提这个话题,很快就一切如旧。何况,对文字,我们有着超乎寻常的默契。

慢慢的,写作空间越来越狭窄,我转行做老师和编剧,她依旧会不时打来电话,不再谈工作,而是聊未来。

“我找到一个美丽的海岛,要不要去看看?暮年,我们可以约几个朋友一起生活。”我说好啊,到那时,我们可以穿素色旗袍,挽精致的发髻,她说,还可以涂火红的唇膏。我们就这么计划着,憧憬着,仿佛暮年和冬季也不那么令人生畏。

去国时,并没有告诉她。直到我走在热浪和陌生的人群之中时,才打电话给她。

她沉吟良久,说,真羡慕你,依旧可以随心所欲。我说,哪里是随心所欲,这不过是不得已的自我放逐,况且你也可以啊,来,我接你。她又停顿了片刻,才雀跃起来,“好,疫情平稳时,我一定去看看你和你的新生活。”我像报菜名一样说着刚刚知道的泰餐菜名:柠檬鱼、咖喱蟹,仿佛明天就可以和她在海风中一起品尝海鲜大餐。她却只是笑着感叹着,你可真自由啊。

一个月前,我给她打电话,她挂断了。随即发来信息,我在老家呢,不方便接听。兄弟,你要好好保重啊。我真是粗心,竟没有追问,更没有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竟是她的道别。

什么征兆都没有,一天清晨,一封悼词在朋友之间流传。她病逝了,仅仅53岁,依旧仅长我一岁。

据说,她死于最温和的癌症——乳腺癌,据说她一度使用中医治疗。据说,她去世后极为瘦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留恋,更像是质问。

我无法去看她,也不想。她已经离开了,那具身体她一定也不再眷恋。很多人都在悼念她,我没有,只给她的社交帐户发了长长的信息,即便深知她再不会看到。

十几年来已有七八位同行离去,最年轻的一个死于2005年,年仅34岁。最绝望的一个死于虚空,在采访时突然失踪了,甚至不被当作逝者,只能算失踪人员。我想我应该习惯死亡带来的悲伤。

几天过去了,努力不去想关于她的一切,甚至也不曾梦到她。但总会不经意间,突然想到那张如少女般白皙饱满的脸,忍不住想象她离去时质问的表情: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

即便身处热带,我的凛冬也必然到来。我要做的是,继续替生者和逝者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CC BY-NC-ND 2.0

Like my work? Don't forget to support and clap, let me know that you are with me on the road of creation. Keep this enthusiasm together!

logbook icon
七月流火写了很多年,如果没人喜欢阅读,就试着换一个方式。 一个偶然机会关注到性少数群体,她们就像一个放大镜,将我们的遭遇展示的淋漓尽致。 于是,我愿意讲述他们的故事。
  • Author
  • More

泰国一角

一周

爱的奇迹——跨性别女性菲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