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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里的孩子们(摄展观后感)

阿Q公民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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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2020年6月1日首发于微公号【钱小壕的多重宇宙】


森林里的一棵树

有叶子 有花 有果实

鸟儿来觅食 蜂儿来筑巢

小松鼠在叶子下睡觉


清晨 黄昏 刮风 下雨

森林里的一棵树

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一棵树

森林里的一棵树

不需要知道自己是一棵树




1 活着



梵名अरण्य,音译为Aranya,原意是森林,引申为“清静之地”“远离宣嚣”“躲避人间热闹处之地”,广义指供修道人禅修的寂静处。

在树影婆娑的东南亚,佛历四月十六到七月十五为结夏安居,僧人们在各自的Aranya休憩至解夏,以免误蹈敏盛的众生。

2016.5 摄于泰国信武里府

2016年在北京太古里看「行走的力量」展时第一次听到《森林里的一棵树》这首歌,我还不太明白歌词(出自阿姜查禅师语录)最后一句的意思。

后来渐渐体悟到,它是一种类似酒神精神的生活哲学。

如同大自然中生灵万物—— 花、树、小动物们活着的姿态,都是天然地知道尽情追求生命的极致、竟相绽放,延展一切演化中最最“后浪”的可能性之极限……

大自然只管尽兴地活,而不会管怎么样活, 无需在知悉“我是谁”的框架下以被定义/规训的方式活着。 所以,它们看起来总是很快乐——源于真正自由的快乐。


依我理解,这种状态亦是艺术的本质,和一切创作生命力的源泉:艺术只负责真诚与极致的表达,不负责定义自己的表达;

相反地,当艺术家不断自我审查和被审查,亦或刻意迎合讨好市场和利欲,那么创作将失去原创性和生命力。

我们常会用”淋漓尽致“ “很投入 “来称赞一场精彩的表演,就是这个道理——此时表演者正在活出当下生命的极致,心无杂念。

无需纠结于你是谁,只要活出你自己最真实的样子,便可活得快乐。富有艺术性地去生活,把人生当成一种创作、一次歌唱,不为任何结果,只为享受当下过程,你的生命也会变得轻盈,自在,就像森林里的一棵树、一朵花、一只小动物。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




2  摄影展


经过新冠疫情的严冬,人们看起来都很疲倦。

近期参加了一场名为“Kids In The Forest”摄影展,新鲜的绿色给我们凝滞的生活注入活力。 

作者李松声

也许是绿色会予人清新舒适的感官,“森林”一直是文青打卡热词,《挪威的森林》《重庆森林》《小森林》这些文艺作品耳熟能详。套用一句万精油广告词:“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片森林”。

这次森林摄影展还做了一个令人惊艳的艺术装置,一片充满整个房间的栩栩如生的“森林”,就如同电影《勇敢者的游戏》那样魔幻现实的场景:一打开家里卧室的门,竟然进入热带雨林,下一秒就有奇禽异兽就从树丛背后窜出。

当然,在这个森林装置中,没有真正的奇禽异兽,只有从角落里传出中外同志的喃喃细语,述说自己关于出柜、恋爱、表白的故事。

是的,标题里的Kids就是指LGBTQ…性与性别多元群体。




3 森林里的


我时常有种魔幻的印象: 广州本身就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这座城市多山多水,植被繁茂,万物生长。路边能看到各色丛花,闻见馥郁芬芳。榕树的气根像时空被撕扯成藕断丝连,静谧滋生,努力从翱翔的天空触及、连结历史记忆的厚重土壤……

这里气候多变,时常云雾缭绕,钢筋水泥的大厦与高架筑成一座人造的丛林,此间马路上偌大的白噪音,霍霍而来、呼啸而过的机动车, 车 水马龙间身后传来令人厌烦的共享单车铃,是这片丛林里穿梭着的奇禽异兽。

各民族、各色人种在这里生活,也像森林里的小动物一样,赖以在此,繁衍生息。

是的,森林就是人类社会的缩影,社会即是一片完整的生态系统。


而在小众社群的语境下,森林这个意象又有着庇护所(Shelter)的意涵

上世纪末,张北川、李银河等社会学者的调研发现, 由于在公共空间中没有公开的一席之地,男 同性恋群体会自发形成为 各个城市的 同 志据点 ,也就是 俗称的 “渔 场”,比如北京的东单公园/牡丹园,上海人民公园某处,济南黑虎泉树林子,西安大雁塔旁小树林,温州华盖山公园,香港九龙公园,台北新公园( 二二 八纪念 公 园)…… 这些“渔场”的共同特点是 都有树木,多在公园等公共场合的边缘,时间折叠(通常在夜间活动)……都是为了保障某种“隐密性”。 而 且同志们还发展出了独特的渔场文化,比如“时间几点”和“借个火”之类的暗语。 这其中也包含了被大众诟病与误解的负面印象,比如在公厕里的交媾和对直男试探式的性骚扰——从深层反映了在互联不发达的年代,同志的公共空间被挤压,导致表达的方式变得扭曲和拧巴。

2018.10摄于台北二二八纪念公园,也就是白先勇《孽子》中的新公园
香港九龙公园青铜铸双丝带雕塑,纪念因爱滋病逝去的人们我们与爱滋病的对

进入新世纪后,经济飞速发展的国情和全球化的局势下 ,资本主义与互联网让同志们的“森林”真正搬进入钢筋丛林,在实体空间层面大致分为消费场所(酒吧、同志桑拿)和公益空间(LGBT活动空间、同志中心)两大类。

而随着同志社交网站、尤其移动端至今方兴未艾,我们的森林又入驻进了每个人的电脑和手机里。 是的,上世纪的“前 浪”们心心念念的那片小森林,在我们后浪们的时代搬进了口袋里,看上去是唾手可得。 由于手机与互联网的私密性, 同志群体在虚拟世界这片“森林”里大大地被可视化。

然而,这片小森林并不是圆满的, 对于网络交友,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消除网络交友/网恋和现实生活间的信息不对称性,以及如何交友的安全性。另一方面,网络公共空间对于性小众内容的审查依然严苛,长期的外部审查还导致严重的自我审查,社群内部的关系也变得紧张。

我们的森林变得越来越微小、碎片化,如同片片苔藓在我们的App里富营养化地滋长,但遗憾的是,教育的缺失和体制的不认可,森林始终未能在公共领域很好地融入——讽刺的是,却因为公共传染病防疫需求的“不得不”,我国卫健委疾控中心等官方机构只好和上述这些“森林”合作以达成阔大检测的指标。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性小众公益组织常常要以“防艾”的名义正当注册和运营……最后,它导致了公众对同志的刻板印象常常滑坡成HIV和STD的代名词。



4  孩子们


在文学作品中,孩子这个意象常用来比喻纯洁、天真、美好、未受污染(社会构建和规训)之事物,例如《麦田守望者》。而用它来比喻LGBTQ…群体,我认为是再贴切不过了。 前面 《 人类感 》一文中谈到我 对多元性向的 理解,就如同 “森林里的一棵树” — — 不 需要知道自己是什么 地活着,只是那么纯天然地存在而已,恐同式道德才是不自然 。

而在一套恐怖、残酷、压迫的丛林法则体系里,没有人能做一个好孩子或好人,这是为《三体》“黑暗森林”概念的由来,一种沉沦在“霍布斯陷阱”中无法自拔的零合博弈思维。

我常常能在当前某些同志交友App中感受到这片“黑暗森林”……人们都生怕自己被看见,却想在暗处看见他者、诱捕他者,用户与用户演变成一种紧张的狩猎关系,一打开附近的人发现全是“虾男”(不露脸只露肉),有甚者干脆用假照来制造“猜疑链 ”, 让我怀疑这是交友还是交配软件?

孩子是天然的,却是也是最羸弱的,一个健康的社会应当给“孩子”提供一片更文明、多元的森林,让孩子不用隐藏自己,在森林里自由生长。



5  艺术与社会运动


在参展当天下午,除了此展作者李松声亲自导赏,主办方还安排了《艺术与运动》的座谈。报名参展的成员除了心理学者,公益人,媒体人,感染科医生,变装艺人,还有《老年同志口述史》的编撰者阿山。

李松声说到孩子(LGBTQ)与森林(社会/庇护所)的关系常常就像在“捉迷藏”,让我感触良多。因为尚在念书需要经济支持,他本人亦未向家人出柜,因而在开幕当天(亦是母亲节)陪同母亲来参观自己首个作品展时,展示给她的是一个阉割版(作者原话)的展览……很无奈,这似乎是这一代前浪们的普遍生态,作为一个经济未独立的孩子很难获得对家人出柜的安全感——所有的深柜(包括形婚和骗婚)的本质亦是一种精神阉割。 在不健康的社会里,所有人都面临“阉割”的命运,因为所有人天然都有着不一样的面象 ,不可能只存在在一种声音!


而艺术是一种最柔软却、又最有力量的表达——它的力量正是来自于它用说真话的方式触及人类最柔软的内心。所以,艺术是生活土壤里开出的花朵,而这花朵又是萌生社会运动种子的“落红”。




6 精灵仙子🧚🏻‍♀️


在我参加过的所有活动中,由Radical Faeries举办的“仙子聚会”算是最特别的一个,聚会都在接近大自然的环境里进行,对人的身心而言是滋养、疗愈,此时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变得放松、感性、 产生深度链接— —于是我发现,每个人都显得像“精灵/仙子”,与众不同,却又如此自然、美好。

当仙子聚会结束时,回到原来的社会丛林,就仿佛扑面而来的“黑暗森林”,瞬间仙气全无。马路上、地铁上人潮汹涌、川流不息, 人与人之间面 无表情, 回避对视,充斥戾气,我们感受不到彼此的存在,渐渐变得冷漠……


森林展作品「Hunger|饥渴」



我们的森林究竟将会导向何处?是一片窜着 奇禽异兽的残酷丛林,还是飞舞着精灵仙子的伊甸园?

我认为,像艺术家那样尽可能地去表达,努力激发公民意识,是使森林变得适合我们生活的好办法。培养 主人翁心态, 关心、 参与社会 共建, 把他者的事当成自己 的事,勇于承担让情境和自己变好的责任,Be Water!

套用一句鸡汤点儿的话,你是什么样子,你的森林就是什么样子。 森林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BGM:

“生命必须有裂缝,阳光才照得进来”
CC BY-NC-ND 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