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结婚当天散漫的我们在做什么这件事(上)
2022年1月,我在遥远的南方小城举行了第一次婚礼。
说婚礼,还好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煽情的司仪,没有拖地两米的婚纱,只是请了几桌亲戚吃饭。但是,象征一下的接亲得有,来回客套的敬酒得有,奇奇怪怪的本地风俗得有。说第一次,是因为受父母们所托,我和Y老师要在各自家乡举办一场婚礼,就像所有非本地情侣一样。说遥远,我们带着一对爸妈坐高铁再转高铁,8个半小时从江南到南方见另一对爸妈。说2022……咦,原来我和Y老师马上就要认识1000天。
去年5月,两个人领证。为了小小的仪式感,穿了条白裙子,从地铁站走去民政局的路上扎了一束白玫瑰。领证大厅的阿姨冲我们招手:“免费婚检还送布袋哦。”领证时,旁边一对老人正在办离婚手续。签好字后,工作人员把红本本递给我们说:“好了。”两个人一愣——啊,这么快?没有反复验证没有共同宣誓,在各种缓慢的盖章流程里,结婚还真是效率极高。上午领完证,下午又回公司迷迷糊糊地上了会儿班,打字时余光瞥见手上的结婚戒指总觉得太亮。晚上两人约好了出去吃饭庆祝。走在下班路上的树影里,上午的白玫瑰还拿在手上,心里想:我这是已婚了吗。
事后我与Y老师聊起来,都认为如果没有父母们催着领完证要买房,我们应该不会这么快结婚。当然我们两个人都做好了结婚的准备,甚至对着纽约时报的婚前15问一一回答。但是本质上我对婚姻一直没有什么向往,倒是双鱼座没有恋爱就发慌。小时候也从没有扮过白纱新娘,反而天天都在幻想自己是魔法少女。大学时,阿细说读《西厢》读到“闹简”便该结束,不愿去想之后冗长无聊的婚姻生活。结果我们俩居然都结婚了,真是让人心里一惊。仔细想想,“结婚”这件事竟然要做三次:领证和两地婚礼。这仿佛是婚姻生活的一个侧写,一个面目模糊的亲戚叉着腰对你说:“你们谈恋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结了婚?那是两大家子的事。”
去南方结婚前,我没有问太多细节,只掌握了主要流程,一切都交给Y老师和他父母安排。本以为这只是一场让父母开心的“逢场作戏”,没想到出发前一周竟然几次梦到奇怪的婚礼现场,原来潜意识里还是忐忑。想起有次询问已婚同事的婚礼细节,她想了半天说不记得了,连是哪一天都没有印象,“反正父母安排好,我们回去跟着做就是。”当时暗想,这也太没有主动性了,自己的婚礼总还是重要的事。也曾经对“筹备自己独特的婚礼”感兴趣,后来发现,从换哪几套婚纱到选什么喜糖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财力,便立刻放弃。事实上,网上大多数“备婚帖”的分享者和阅读者都是女性。现在,如果真的顺着我们自己的心意,根本不会去办婚礼。
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我们跨越1000多公里抵达Y老师家。聊天时,Y妈妈递给我一瓶“东方树叶”,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这里面是柚子水,晚上洗澡时沾一下头发和身上。”Y老师笑着解释,不是柚子水,是柚子叶烧的水。我猜测是取洁净新生的意头。Y妈妈又送来两套给我做的睡衣,告诉我之前去他家穿过的那一套带到酒店丢在那里,明天带另一套新的来即可。我虽然性格随和,但极讨厌礼教,只是既然已经要为双方父母办这件事,就尽量接受一切安排。想到两地风俗差异巨大,刚好当田野观察了。
晚上两家人去酒店吃完饭,我爸妈住一间房,我独自住一间。说好了明天上午Y老师来“接我”,按规矩我爸妈要回避不能在场。据观察,在大多数地方,“接亲”包含堵门要红包、闹新郎伴郎、背新娘出门等繁琐陈腐环节,更不必提其中让人不适的嫁娶观念。还好Y老师家没有这些,下一场南京婚礼则难逃。婚礼结束回南京后,我妈突然说,那天晚上想到你一个人住在那里,感觉好孤单,应该让你表妹来陪你的。我笑着说怎么会孤单,我爸接过话:“就是父母的那份担心,你要理解。”我当然理解。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父母力量的此消彼长,我越来越感受到父母没有言说的复杂的爱。而随着恋爱结婚带来的身份转变,与父母的关系也在不断调整。我知道父母都是挣扎在世俗条框中的普通人,一旦破了他们的规矩,对于陈旧如我爸来说,就是冲击了为人的信念,对于鲜活如我妈来说,就是把他们从自己的团体社会里赶出来。我虽然有自己强烈的主张,但却不忍心无视他们去做“自我”,只能在底线之上尽量和解。
前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边听播客边冲澡,爬上床看B站,好似度假。第二天早上,妈妈来敲我的门,看我刷牙洗脸,她没什么可做的,但我们都觉得在就很好。接亲之前,Y老师一家还来酒店里和我们喝早茶,就着浓浓的普洱茶,吃了一堆凤爪蛋挞虾饺流沙包。约定好中午11点左右过来(按照算命先生的嘱托),我独自回房换了带来的红裙子,给自己画个漂亮的妆,自拍了一会儿,瘫在床上玩手机。没一会儿Y老师发来微信吐槽:“我妈和亲戚们在这忙前忙后,但感觉事情好像与我无关……氛围好像是什么大事,但没人在意我。”两个人隔空哈哈大笑。
11点,Y老师竟然迟到了。等待的心情让我开始有些忐忑。领证以来,我们好像没有经历婚姻生活实习期便自动进入了一种彼此习惯的二人日常。现在,突然一个人坐在酒店房间等“接亲”,心里不禁升起“咦我在这里干嘛”的微妙感。“我上电梯啦。”Y老师发来微信,随即砰砰敲响了门。
和Y老师一起来的是他的亲弟和堂弟,帮忙拍照和提行李。还有一位阿姨,前一天见过,因为很懂礼俗专门过来的。阿姨招呼我,用梳子象征性地给我梳了两下头发,念了些吉利话,又在头发上用红绳绑了一片柏树叶,就成了。走出酒店,阿姨撑起一把红伞,我仔细一看,伞外还印着一行小字——“今天是个好日子”。
今天似乎真的是个好日子,酒店外停着两三辆婚车,不过Y老师开来的车上连喜字都没有贴。发车前他掏出手机给我俩自拍,回看都是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忽然想起他说的,最希望的婚礼仪式是两个人开着车驶向远方,挥手中留下身后一堆亲朋好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