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鄉情怯

楊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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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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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否意味著,你在很努力地建立自己的生活呢?


近乎大半年沒有在Matters寫文章了。過去的大半年,我的生活似乎在三年的緩慢與“與世隔絕”後被按下了加速鍵。回歸疫情前的常態意味著一切又回到了線下,人與人面對面的現實中。

研究所開學,認識新的同學,鋪天蓋地的小組活動、小組作業,再加上我除此之外在大學醫院與鄰城精神病院的工作。每天對我來說都意味著說不完的德語、無法擺脫的尷尬社交以及,以精疲力盡作結。

於是就這樣,每天連滾帶爬地投入社交和工作學習中,這學期也進入了尾聲。

那麼問題來了,我假期要回國嗎?

一月八號,境外隔離政策結束,航班、票價逐漸恢復正常。等了四年的“回家”,終於成為了可能。

然而,我竟然不敢回去了。

就像在電影中的故事,上次,留學回家的我二十三歲,回家,意味著休息,不用自己做飯,見朋友,玩樂。而下次回家,我則將近二十八歲,回家,意味著目睹、接受這四年的一切變化。這些變化,無論是搬家、父母老人的老去,還是城市的變化、朋友的成家立業生子,對我這個跑去“平行世界”生活了四年的人來說,都像是瞬間發生的,好像沒有預告也無法做心理準備。

記憶需要得到足夠的數據輸入,才能夠被鞏固。而對我來說,自從去廣東上大學,每個假期短暫的、在家鄉的停留已經無法刷新我的記憶。我印象中的家鄉,永遠停留在了二零一四年:地鐵只有兩條線路、每個城區最大的商場不過一兩個、買菜就需要去麥德龍、前男友家旁邊的商場叫“怡豐城”、去成都沒有高鐵。而我印象中的家人,也停留在那個時期:媽媽每個月都要出差去台灣,回來的時候會發飆批評我們打掃不乾淨、爸爸可以帶我晚上偷偷去吃烤肉、姥姥每天去超市兩次,只為買最新鮮的菜和搶到實時折扣、爺爺身體依舊硬朗,每天運動兩小時多。

除此之外,就是我自己在“平行世界”的生活了。

在自己的”平行世界”,我經常覺得壓力很大,並且時常感到孤獨。我一直努力地學習、融入“平行世界”的其他人,努力地變得獨立,以及如何照顧好自己。剛開始,我的“平行世界”,像是一段不得不經受,卻令人討厭的時期,當假期來臨,我就可以回到我的家鄉,在有家人的“真實世界”中恢復精力。但逐漸地,“真實世界”越來越遠,變成了一塊可以隨時關掉的屏幕。而“平行世界”則變成了我所擁有的全部。

現在,它居然成為了阻礙我回到家鄉的原因。

工作、醫院提供的在職培訓、學業、約會,壓縮了我春季假期的時間,成為了阻礙我回去的另一些“事務因素”。

“如果三月底我要回國,那我二三月的壓力就太大了”,我和心理治療督導在聊到回國計劃時說,“可是有假期,現在也有條件回去,只是因為自己的壓力大和恐懼不回去,是不是太不好了?”,一旦感到自己有點害怕回國,我就立刻又開始感到愧疚,“怎麼能不回去自己的家鄉呢?”我感嘆。

“可是,這可以理解為你在很努力地建立自己在德國的生活啊,你現在在這裡有了學業、工作,也可以更好地照顧自己了,因此你想將回國這件事更好地計劃,而不是變成壓力啊。”

聽到這句話,我感到醍醐灌頂。過去的四年,我被阻隔在了我以為的“真實世界”外,帶著“真實世界記憶”留給我的爛攤子,在一無所有的“平行世界”中重新建構自己的生活。現在我在德國擁有的一切人際關係、工作與學業,變成了我最重要的“真實世界”,我的小房間,也變成了讓我感覺最安全的“家”,而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在廢墟之上重建的。

這樣看來,對回國的恐懼也減輕了幾分。那麼,就在下次做好安排,在壓力盡可能小的時候去回國面對這些變化吧,不能忘記的是自己已經建立起的、在德國的獨立生活,這是我應該為此自豪的精神資源。

可能近鄉情怯永遠無法避免,但可以坦然面對。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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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鷙過了憤世嫉俗的年纪,只想瀟灑走一回。 主業:臨床心理與心理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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