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一周生存记(上)
109国道河北境内,一段六角形水泥砖铺成的下坡路上,我骑着已经在山口的这种路上掉了链子的电动自行车,蹦蹦跳跳往前行进,小声抱怨着“这路真’坑‘人”。这时,对向一辆缓慢上坡的轿车在我旁边停了下来,司机从半开的车窗里迷惑不解地望着我,问我到哪里去?是出来旅游的吗?
我笑着说我是出来逃难的。司机笑了。
说我是“逃难”有点夸张,其时我刚给家人朋友打电话报过平安不久,手机电量即将再次耗尽,在断电断网断路的孤岛中生活了一个星期,我还不知道河北涿州的惨况,我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
7月30日,转移
在这场据说140年一遇的大洪水降临之前的几天,其实已经有几天在时不时地下雨了。我原本计划月底之前去海拔比较高的地区探索,却一直难以成行。7月29日,看天气预报说白天阴天,晚上8点开始下雨,我决定沿着109国道骑行到河北境内看看。
下午,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一位河北大哥骑着摩托经过,看到我还在路边悠哉游哉地拍摄,停下来问我怎么还不回家,说他翻到山顶上的时候天上就在飘雨点了。
我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天气预报不是说晚上8点才开始下雨吗?
大哥说天气预报也不一定准,还嘱咐我说如果上去碰到雨下大了,就到山口那边的一座小房子避雨。我看看下游方向笼罩在雾气中的群山,忽然意识到那不是雾,而是雨,这才忙着往山上赶路。骑到半山腰,天上飘起雨点,可是转过一个山坳,雨就没了。等我骑到上面的山口,越过河北与北京之间的界线,雨势忽然变大。大哥说的那座小房子外,院门紧闭,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冒雨下行。来到山腰中科院定位研究站上面,路面是干的,这里根本没有下雨。
一路紧赶慢赶,进入通往我住那个村子的支马路,路面又是湿的。回到村子,一个大妈告诉我说村里就下了一会儿雨,但是村里的大喇叭却在雨前大叫”要下大雨了,要下大雨了“。大妈和我都笑了,我和她都没有把天气预报说的那场据说从晚上8点开始下的大雨放在心上。
而且8点并没有下雨,9点也没有。天气预报不一定准的。或者,用我经常调侃天气预报的那句话说:天气预报总是在你相信它的时候不准,在你不信它的时候很准,总之跟共匪的信用差不多。
村委会楼上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显然几名干部接到上面的命令在值班。偶尔,能听到他们谈笑的声音传来。手机上有一篇短文说福建有个干部在台风过境期间”躺平“不作为,被处分了。
雨是从半夜的某一刻开始下的,我已经上床睡觉了,在朦胧中听到雨似乎一直下了整个后半夜。
7月30日,整个白天都在下雨。我只好斜倚在床上,靠上网打发无法外出的沉闷时光,脚的两侧卧着两只似乎不共戴天的猫咪,以我的两条腿为界,才能勉强共存。
下午雨势略小的时候,房东亲戚来我院里查看房子的状况,叫我夜里去他们家北屋住。就跟村里绝大多数人家一样,他的孩子都在城里上班,老家只有他们老两口住着。
下午,大雨已经下了接近20个小时,手机天气预报显示的下午停雨半天,根本没有出现。我住的老房子后边,那间漏雨的偏房几乎已经满地是水。之所以只是“几乎”,是因为我在这场大雨之前的几天,要求房东的亲戚用水泥把漏雨的地方给补了补,至少靠着南墙的那块漏雨区不再漏雨了。
黄昏时分,屋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又是一声闷响,我以为是旁边那间更加残破的小屋倒塌了,赶紧冒雨出门查看。还好只是小屋后面菜地的石墙坍塌,但我还是被吓得够呛,于是给猫添了些猫粮,抓起一个薄薄的羽绒睡袋,带上手机、电脑、充电宝及其小灯,就转移到房东亲戚家了。
本来计划第二天进城办事,午夜,雨势越来越大,我预感到明天恐怕出不了门,在网上一搜,果然全市有两百多条公交线路都已停运。
7月31日,断电断网
31日早上起床,房东亲戚家路由器的淡绿色灯光熄灭,我试了试电灯的开关,才知道夜里不知何时停了电。雨已经下了整整一天两晚,村子前面那条平常干涸的深沟里传来隆隆的流水声,山洪爆发了。我觉得下面地势低的地区肯定有被水淹掉的,在网上搜索,却只搜到2012年那场洪水的消息。
早上9点多,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正聊着天,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我”喂、喂“了好几声,听不到回应,挂掉电话拨过去,却再也无法接通。当时我还不知道村外山头上那座铁塔的信号将从此中断,直到今天也没通。夜里,我接受这个事实,索性把手机关掉,省点电吧。
上午雨势略小的某一刻,院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我出去查看,原来是房东的弟媳妇接到房东电话,担心我的安危,在到处找我。她邀请我去她家住,我说已经在这里住下,就不去麻烦她了。借着我回家喂猫的机会,她跟着我去屋里查看了一下。
我的床已经被另外两只猫霸占了,现在屋里就这两平米的床比较舒适,勉强可以当猫窝,就由它们去吧。我给它们添了猫粮,抓起一本一直没时间读的书,又到房东亲戚家避难去了。这两天的午餐和晚餐,我也在他们家吃,早餐则是用一只快要用完气的露营气罐煮的方便面。顿顿吃人家的,总觉得不好意思。
中午11点多,倾盆大雨暂时变成蒙蒙细雨,我挽起裤腿,来到村子东头,看到南边和东边的两条沟已是浊浪滔滔,两沟汇合处,公路里侧那座看山用的集装箱小屋已经被山洪冲到公路外侧。东边沟里庄稼地里的玉米被淹得只露出上面的一小截。对面往常无水的山坡上,两条清澈的小瀑布飞流直下。
下午,雨停了一小会儿,我到南沟上面的公路去看看沟里的水势,发现沟里的村道已经完全淹没,从上面这条公路通往沟里那条村道的水泥阶梯底部,已经被洪水冲出一个大坑。
在路上遇到三位村民也出来看水,那位平常寡言少语的大哥说,他种的那块谷子(小米)全冲没了,长得多好的谷子啊。
语气中有无法掩饰的伤感。
8月1日,村干部下山求助
又是一夜的豪雨。
早上,雨又停了一会儿,我顺着公路去看下面东边沟里水势如何。公路拐弯处,洪水漫过路面,顺着山谷咆哮而下。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核桃树倒在浊流之中。去年的某天夜里,我曾经拍到两只猫头鹰在树上唱情歌。
回到村子,听说村里有一户人家的围墙倒塌,我想去看看,雨又下了起来。我寄住那家的大叔进院子拿雨鞋雨衣梯子绳子,说村干部要下山求助,问问为什么不给我们村来电。
中午,我和大妈吃过午饭后,大叔才回来,说几名干部已经顺利渡过洪水,步行下山去了。
半下午,雨又停了一阵,几位村民聚集在村头的小亭子里聊天。听他们说,村干部走到下面的一个村子,得知他们村的变压器倒了,一时半会儿不会通电,还说再下面的一个村子有房屋被水淹了,于是他们就倒回来了。
我猜下面的灾情一定很严重,否则几位驻村干部一定会赶到镇上去。他们来村里的时候大概没有想到雨会下这么久,没有准备多少食物,留在村里,他们连吃饭都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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