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鬼客04 | 人心的陰暗處(下)：黑暗中，可以見到光明嗎？

沒有被附身，卻行惡的二人

朴洪珠和楊神父這兩個人物比較特別。

在最後一集，朴日道這樣形容他們：

他（楊神父）曾是一個很好的僕人。當他的信仰動搖後，他屈服於我且侍奉了我。他都不需要被附魔。

朴洪珠那孩子也是，即使我給她看了我的本來面目，她也非常喜歡我……

他倆事奉朴日道，但他們並無靈體附身。他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以自己意志去做，所以「驅魔」對他們而言應該不會有功效（說「應該」，因為戲中並無出現過為此二人驅魔的情節）。他們不是一時有「空隙」被靈體轉入，朴日道的出現，可能只是讓他們可以「有目標地行惡」罷了。

甚麼是惡

在問為甚麼他們沒有被附身卻行惡前，我們首先要問的可能是，甚麼是「行惡」。這個議題，可以長篇大論說很多。對我而言，我喜歡奧古斯丁(Augustine)提出「惡是善的缺失」(Evil is the absence of Good)這個概念。對基督宗教而言，善（Good）指的就是神的創造，所以沒有善就是離開了神。對非基督宗教信徒而言，善可能是眾人的共識？例如大家應該都會認為殺人、強姦、打人不是善吧？

典型Psychopath：朴洪珠

朴洪珠(金惠恩飾演)是朴日道未成為惡靈前、肉身的侄孫女。也許朴日道在這個「親人」身上看到與他一樣的，滿滿的邪惡與慾望，所以選擇去支持她。它更看到她的能耐，知道它可以利用她可以行更多、更大的惡，她後來更和楊神父一起成立了慈善團體「分享之手」，使他們可以更「有效」地接觸不同人士，尋找被害者。

不是沒有人懷疑過她。姜吉英的母親在二十年前追查高中女生宋賢珠失踪案件時，懷疑朴洪珠與該事件有關。後來我們知道，宋賢珠的確是被朴洪珠殺害了。為了揭發此事，兩個當年的知情人士亦被殺害了——雖然下手的不是朴洪珠，但他們都是因為不利於朴洪珠，在朴日道指示下被惡靈所殺的。戲中沒有詳細解釋朴洪珠為何要殺宋賢珠，不過從各種資訊看來，朴洪珠是一個不能控制情緒的人，一旦有人激怒了她，她就會反擊。她二十年前殺了宋賢珠這個中學生，二十年後的今天又殺了想告發她惡行的義工金信子，而兩次都是出於她強大而不能自我控制的盛怒。同時，為了要當選議員得到更大的權力，她亦願意投靠願意幫助她的人——或者惡靈。

朴日道利用楊神父和朴洪珠成立「分享之手」，以此接觸不同人士以尋找可以被附身作惡的人類，所以故事中才會提到近幾年多了很多(由朴日道引起的)自殺/殺人案件。

在朴洪珠而言，她沒有愧疚感，簡直是完美(?)的Psychopath。劇集尾段，她知道自己父親去世後，不單止一點也不傷心，反而是愉快到要開懷大笑——可能是因為她終於可以得到她的一份財產，又或者，只是因為她不須要再照顧她一點也不關心的老人家？

這個角色就是純粹的惡。層次感欠奉，但作為劇集前期大BOSS則氣勢十足。朴洪珠到戲完結都沒有倒台，甚至更從國會議員「高升」到成為了議會代表。聽聞劇組當時是有意拍電影/續集的，不過似乎此計劃已胎死腹中了。

對「命運」底頭的神父

楊榮模神父(安內相 飾演)是神職人員。片中同樣沒有詳細交待為何他要會放棄事奉上帝，反而事奉惡靈朴日道。我們只知道楊神父本是朴日道第一個附身者李哲勇的小兒子，後來因家破人亡被送到孤兒園並改名換姓。因為朴日道曾附身李哲勇，所以朴日道說「我曾是你父親，你也是我兒子！」。

戲中多次強調朴日道會緊緊纏繞著人不放（比如它也一直不放過尹華平、崔允和姜吉英這三個它未有在二十年前殺死的人）。與尹崔姜三人不同的是，楊神父選擇妥協、順服。也許在遇上朴日道之前，他的人生已經有過不同的黑暗面，只是他一直沒有好好處理。到朴日道一找他，那就好像為他遇過的所有不如意事情填上「命運」這個解釋，所以他才沒有反抗吧？劇中多次見到身為神父的他，說自己常常睡不著而要喝酒。這也間接看到他並不是一個快樂的人。

在崔允因兄長殺了父母而家破人亡，住到教會的孤兒院後，楊神父對他照顧有加。在崔允心目中，他也許是父親般的存在。所以崔允一直沒有懷疑過楊神父與朴日道有甚麼關係。楊神父對崔允走上驅魔司祭這條路，也有一定的影響。到後來知道楊神父是朴日道時（他誤會了，其實楊神父只是朴日道僕人），崔允更是三人組中最不能接受的一人。

崔允最終確定楊神父是朴日道那一場戲十分精彩。楊神父引用詩篇139章9-12節，講了一篇「黑色禱文」：

我若展開清晨的翅膀，飛到海極居住，
就是在那裏，你的手必引導我，你的右手也必扶持我。
我若說「黑暗必定壓碎我，我周圍的黑夜必成為黑夜」，
黑暗和光明，在你看來，依舊是黑暗的黑夜，吞噬著白晝。

以下是真正的詩篇139:9-12

我若展開清晨的翅膀，飛到海極居住，
就是在那裏，你的手必引導我，你的右手也必扶持我。
我若說「黑暗必定壓碎我，我周圍的亮光必成為黑夜」，
黑暗對你不再是黑暗，黑夜卻如白晝發亮。
黑暗和光明，在你看來都是一樣。

那些用黑色Bold了的文字即為楊神父改了的內容。改的不多，但意思完全相反了。原文中，不論黑暗和光明，最終都會是上帝的光明得勝。但楊神父看來，最終是黑暗會勝利，連白晝也要吞噬了。

楊神父看似相信黑暗力量。但是否見得他完全相信？他一直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直至他離世前最後一場與崔允對話，觀眾才稍微看到楊神父對自己作為朴日道僕人這件事的一點看法。

崔：為甚麼還讓村民們著魔？
楊：人是脆弱、愚蠢的。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黑暗，走進那黑暗，人就會變成惡魔。Matteo，你呢？
(崔允全身疼痛)
楊：我警告過你了，不要插手尹華平的事。你也看到黑暗了吧。一點點被黑暗吞噬。
崔：楊神父呢？楊神父的靈魂消失了嗎？一直以來，我所看到的聖職者，根本不存在的嗎？
楊：事到如今，問那種問題還有甚麼意義呢？

直至那一刻，崔允仍以為楊神父是被附身，而他是與朴日道在說話。但我們後來得知，那就是楊神父本人，他並沒有被附身，只是臣服在朴日道之下。他說「你也看到黑暗了吧。一點點被黑暗吞噬」時，那個「也」字，說明了那就是他自己經歷過的。而當崔允問「他」，楊神父的靈魂是否還在的時候，他沒有正面回答，只以一個無奈的答案回應：「事到如今，問那種問題還有甚麼意義呢？」

我們常說，用問題回應問題很多時是心虛的表現。楊神父一直知道自己正在被黑暗吞噬，他未必沒有後悔過，只是他似乎認為（或者在說服自己）他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人就是脆弱、就是愚蠢——他也是人，也就和其他人一樣，所以也只能走進黑暗。

楊神父的下場叫我深思了好一陣子。

他知道朴日道打算在尹華平面前殺了崔允和姜吉英。楊神父離場說了一段意義不明的Monologue：

可憐的三個孩子。
20年前，你們三個都能有幸活下來。
可從那時起，掉進了陷阱裡，你們的命運沒有改變，最終還是進成了所願。
一切都是計劃，是遊戲。即便消滅了我，你們的命運依舊不會改變。
可憐的孩子們，一但掉進那個陷阱裡，絕對不能死裡逃生，是個至死跟隨你的惡緣，是個無法斬斷的詛咒。
你們當中，兩人將會死亡。
不過，我得改變計劃。今天，只會死一個人。
(張開雙手)我真誠地對你們說，人類犯下的所有罪惡以及他們褻瀆神聖的任何措詞，將會得到饒恕。
(整個人向後翻，掉下樓)

(三人這時才明白他要自殺，撲過去想阻止，但失敗了。)

(尹、姜二人轉過頭不忍直視楊神父倒下，唯崔允一人直視著墮樓的楊神父）
(眾人到樓下，尹華平想碰楊神父，崔允阻止他，自己走過去，看著奄奄一息的楊神父。楊神父望著崔允說)

我終於自由了。

(楊神父與崔允眼中都含著淚水，楊神父說罷就閉目而亡）

我起初有想過，究竟他跳樓這段是出自楊神父本人意願，還是出自朴日道的旨意？他說「我得改變計劃」中的「我」，是楊神父本人還是代朴日道所說？如果是楊神父決定要「改變計劃」，那麼可以說救他們是出自楊神父個人的心意。但如果那是朴日道的意思呢？那是他另一個計劃、遊戲？直至後最後聽到「朴日道解謎篇」(註)中，朴日道這樣告訴尹華平我才得到答案：

朴：以後要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因為你……在療養院我想在你面前殺掉神父和警察，但因為老神父（楊神父）去找了你們所以沒能下手。

當時崔允和姜吉英沒有死，是因為楊神父（自作主張？）去找三人。這段其實有點犯駁，因為就算楊神父出現不是出於朴日道原本的心意，朴日道要崔、姜二人死有何難？不過，本著「聽故事不要駁故事」的原則，我姑且當作這是合理理由吧(●'◡'●)。

在那一剎那，楊神父或許是想起自己與崔允多年的交情，又或者只是一時不忍，決定違背朴日道的心意。崔允自少深受楊神父照顧，而楊神父一直也知道朴日道對崔允有殺意。楊神父初時勸崔允不要再做驅魔祭司，見他不聽勸告，後來又叫他遠離尹華平。到了朴日道真的決定要殺掉崔允和姜吉英二人的那天，他決定以自己的死換回崔允的生命。他應該明白，就算自己救了崔允這一次，也不代表朴日道不會再殺他，但他那刻可能只是想救到當下的崔允。或者，他也累了。

楊神父說那是一個不能逃生的陷阱，是個至死跟隨的惡緣，是個無法斬斷的詛咒。可能是楊神父形容尹崔姜三人，但更可能，是楊神父對自己人生的看法。他掉進了一個走不出的陷阱，只能越陷越深，永無逃離的可能。他也許以為，只要他死了，就不用聽命於誰了。跟隨朴日道對他而言，或者不是出於「選擇」，而是出於對「命運」的底頭。現在，他不用再服從「命運」了。

只有死。

可是，不論他信的是基督宗教，還是「朴日道」的黑暗勢力，他也應該知道，「死」並不是沒有後果，也沒有解決問題。基督宗教死後有審判，而作為朴日道的跟班，他死後也可能會成為一隻跟著它的小鬼？

楊神父的預言：所有罪惡將得饒恕

那麼，楊神父墮下前最後那句說話：

我真誠地對你們說，人類犯下的所有罪惡以及他們褻瀆神聖的任何措詞，將會得到饒恕。

又是指甚麼？我們知道，似乎楊神父的最後獨白是出自其自己的心意，他選擇自己死而救崔姜二人。那麼，他說的所有罪惡都會被饒恕，指的是尹崔姜三人？還是，是指他自己？為甚麼他會認為「人類犯下的所有罪惡」將會被饒恕？

我決定亂估（橫掂其實冇人睇，我亂估都冇人理啦😎)。

可能，那是一個預言，預言尹華平的「死與復活」和那給人所帶來的。

尹華平知道朴日道身份的真相後，他決定犧牲自己救崔允和姜吉英。他開放自己的身體，讓朴日道進入，然後企圖以巫術的方法把朴日道封印在自己身體中，再自殺，與朴日道同歸於盡。崔允不許，在水中與被附身的尹華平纏鬥。朴日道又一次控制了尹華平的身體，並要殺掉崔、姜二人。當尹再一次能夠控制自己身體時，他選擇用刀刺向右眼自殺，並走向大海。崔允在水中捉著尹華平要為他驅魔，崔把手中的十字架纏到尹華平的手中，尹華平為救崔允不讓他為自己驅魔，把崔允推開，但卻拿著了崔的十字架，自己沉入大海中。

崔姜二人以為尹死了，但後來得知，尹原來被救了。崔允其實不知道他的驅魔是否成功——就連尹華平自己也不肯定，所以被救後也一直沒有去找崔允和姜吉英二人。

似乎水會增加崔允驅魔的力量——之前就試過驅魔時崔允力量不夠，結果把被附魔者整個放在浴缸中浸水才能成功驅魔。（頭盔！這不是基督宗教的驅魔邏輯，但是……聽故不駁故……(°ー°〃))

水可能是暗示潔淨、也暗指力量。當時崔允真誠地在水中用盡自己最後一分力氣，去為尹華平求上主驅去朴日道的惡靈，由於他們都在水中，那似乎為崔允的驅魔加添力量，朴日道終被驅走。

尹華平重遇崔、姜二人時，他們見到的尹華平失去了一隻眼和戴著崔允給他的十字架鏈。

此處暗應了聖經中說的：

倘若你一隻眼叫你跌倒，就把他剜出來丟掉。你只有一隻眼進入永生，強如有兩隻眼被丟在地獄的火裡。(馬太福音8:9）

在這個Context下，編劇可能是刻意想營造尹華平尤如「救世主」：他把叫他跌倒的「眼」丟掉了，並已在水中重生。崔允成功為他驅走朴日道，而崔允也沒有如之前那些惡靈所預言的般在驅魔中死去。

回望楊神父那句離場對的對白，彷彿就是在預言這一刻的到來。因為尹華平在水中死亡與重生，大家的罪便得到饒恕。這不正如耶穌的死與復活那樣，為世間帶來新希望嗎？

(再次頭盔)這不是正宗基督宗教的思想，但以劇中的世界觀去看，好像也有點道理。

因為他的死，終結了黑暗，而他的重生，則帶來了光明。

光明與黑暗

劇中神父多次提及「惡魔會利用人心中的空隙進來」。

所謂「空隙」是甚麼？

憤怒、哀傷、失望、怨懟、嫉妒、虛空、唏噓、不滿足，甚至是……不耐煩？

終極而言，可能是人不相信這個世界有Order，不再相信世界有意義。既然沒有甚麼是有意義的，自己想怎做，就應該要率性而行，相信自己，行自己想做的。既然世界沒有Order，我們就應該為自己相信的公義、對的事去盡力做！

結果就變成任意而行，相信只有自己的想法才是正確。沒有光明、也沒有黑暗，一切只是「我」。

所以朴洪珠為了滿足她的權力慾不惜一切，甚至殺人。而楊神父忽然發現，原來那些也一直「相信」的Order並不存在，反而黑暗力量卻確實在他面前出現並要求他跪拜——他以為這就是他的命運，於是他就Convert了。可以說二人相信自己，又或者，他們甚實甚麼也不相信？

在結尾中，我們看到尹、崔二人對彼此的信任與委身（愛？？！），他們為對方設想，也相信對方。他們亦相信世界有一個「更大的善」，而為了那個善，他們願意犧牲一切去打倒「惡」。

尹華平要犧牲自己，消滅朴日道，使它不能再殺人(特別是崔允和姜吉英)；當他發現自己控制不了體內的朴日道時，他走向大海，不讓崔允為他驅魔，因為之前惡靈已預言，再驅魔的話，崔允就會死。

崔允明知自己再驅魔就會死。可是，他知道天主在自己一方，他不怕死，他相信自己會回到天主身邊。他驅魔前的禱文並沒有為自己求平安求生命，他只求天主拯救他的朋友尹華平：

崔允（大叫，眼泛淚光）：天主啊，今天我想拯救我的朋友，但是我的敵人實在太強大了，它奸詐且強大，我無法勝過它。在我盡全力為我的朋友戰鬥時，請用祢的慈悲拯救我的朋友！……

朴日道：……這樣你也會死掉的。

（崔允不理朴日道繼續為尹華平驅魔，鼻孔開始流血）

二人都在黑暗中，但卻發出光芒。

只有在黑暗中，我們才更易看到那點點的光。

在黑暗的時候，在憤怒、哀傷、失望、怨懟、嫉妒、虛空、唏噓、不滿足、不耐煩的時候，人是否仍有能力追求光明、渴求光明？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那還是有可能的。

當然，你可能覺得那只是故事。不過，我也願意相信，那的確是可能的。

在歷史的洪流中，我們見過沒有向敵軍開槍的士兵、不顧一切保護猶太人的德國人、甚至聽過在鬧市中為被「敵人」圍堵的人們帶來逃生出路的神秘人…

我願意相信。

亦願在需要時，獻上我的禱告——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人。

註：第十六集中段，當尹華平知道爺爺是朴日道後，朴日道將二十年間所有的謎一次過解開，該段有十多分鐘，都是二人對話。那段令我想起金田一耕助/金田一一/白羅/瑪波小姐/柯南……那些偵探揭開謎底的偵探獨腳戲。 ヾ(≧▽≦*)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