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基层的渐进式实践,一定比自上而下的宏大改革更切实吗?
起因是一位推特用户提到王旭的文章,我饶有兴致地回复了两句:
没记错的话,王的文章并没有否认何所提到的现象,其主旨是在基层混乱的情况下引入民主选举,在选举实践和干部对民众直接负责的过程中,改善黑社会化的问题,实现社会与国家的共强。他的问题是看到一点选举的影子,就感慨民主之花将在中国大地绽放,忽略了集权背景下不可能存在真正独立持续的基层选举。
王旭想做出的理论贡献是跟随Mann的步伐,在“大国家小社会”“小国家大社会”的二元对立中,开拓“国家与社会共强”的可能。换言之,他认为民主选举具有工具价值,即能够解决中国当前面对的问题。同时,他觉得从基层实践做起,比自上而下的宏大改革更切实。这算是体制内开明派的一种常见思维。
然后翻回18年写的纪录片观后感,发觉写得还蛮不错,于是贴上来。
在两部纪录片上见到吴国光,颇感兴趣就看了看他写的文章。因为是政府人员出身,对权力拥有者及其实际运作情况会更加了解,也就会从他的独特视角出发,对广场运动一些不成熟的地方提出批评。
经过与以赵为代表的政府官员(开始探讨政治改革时,他还未成为总书记)的深入接触和交谈,他认为高层并非全然不知民间疾苦或认识不到权力的专断和黑暗。他认为,对于时刻承受着老人们的压力而步履维艰的改革派而言,改革需要平稳的环境才能实施,才能从经济转型逐步扩展到政治民主化。学生的变革要求过于虚泛,他们不明白权力的具体运作机制,不明白如何在砸碎国家机器之后进行重构。改革派既无法在短时间内全盘满足学生的要求并平息民怨,又面临着强硬派攫取权势与动用武力的冲动。
因此,他反复强调,一是要给政府时间,保持事态与秩序的平稳,这样才能为改革派提供机会,而非给强硬派落下武力镇压的口实;二是从基层民主起步,从细水长流、渐进式的变革开始。这也很好理解,希望民众从日常生活层面、从比较微观的层面开始积累实践经验(选举和执政),再慢慢扩大选举的范围,推进民主变革。
就像村委会选举刚刚推行之初,很多西方学者也对中国未来抱有非常乐观的估计,以基层选举为契机,去展望全局性的民主改革,即从威权向民主和平过渡的可能。他不认为我们能高效地、根本性地触动体制安排——想在一夜之间全盘倾覆体制,彻底解决所有问题既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切合实际的,它未能确立运动的长期目标,没法解决破坏之后的建设问题,“缺的不是理想,而是实现理想的智慧和方法”。
但是,自上而下的统治逻辑不改变,基层选举有其发育活动的空间吗,能摆脱上级政府/党组织的干涉和施压吗?村委会与基层政府/党支部的职能权限划分不清,选举被操控,官商勾结贱卖集体土地等乱象仍无改观,基层民主的纪念会也只能开成哀悼会。
即使在倾向于自由主义的群体中,也出现过一种略带开明色彩的说法,叫“集中权力以启动政治体制改革”。而吴国光对此有过到位的批评,“他们希望当局进行政治改革,于是倾向于把愿望说成事实或者是即将到来的事实”,“我着重看实际上发生了什么,按照这种脉络发展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而不是谈论我自己希望发生什么”。
见吴国光:《中国政治变革不是没有平稳出路——龙年新春答客问》,公法评论,https://www.gongfa.com/html/gongfashiping/201202/21-1696.html,访问于2020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