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正教
在華人世界中,說到泛基督教,很多人都會聯想到羅馬天主教和基督新教,但對東正教這個佔了一成基督教人口的宗派可能所知甚少,亦可能不太了解此宗派為何在東歐國家特別流行,本文會嘗試為大家解答這兩個問題。
要知道東正教的由來,我們要先回到公元四世紀,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274-337)成為基督徒,開始提升教會在帝國內的地位,和把帝國首都從羅馬搬到君士坦丁堡(即今日的伊斯坦堡)的時代:
羅馬帝國的覆亡
在羅馬帝國的全盛時期,其疆土圍繞著整個地中海
可是自公元四世紀後半開始,帝國疆土不斷縮小,甚至分裂成不同的邦國,這段黑暗混亂的日子,被稱為「黑暗時代」。造成這樣的原因,主要是因兩個勢力,日耳曼民族和伊斯蘭教的興起。
日耳曼民族
日耳曼民族由多個小民族組成,包括西哥特人和汪達爾人(西班牙人的祖先)、法蘭克人(法國人的祖先)、盎格魯人和撒克遜人(英國人的祖先)、東哥特人(意大利人的祖先)、倫巴第人(北意大利人的祖先),原以務農和畜牧為生,住在羅馬帝國以北的地方,後因著氣候和生活的需要,逐步往南遷移,爭奪當地的資源。
同一時間,自羅馬皇帝戴克里先(Diocletian,244-312)創立了四帝共治制,將羅馬帝國分為東西兩半後,帝國長期處於分分合合的內耗局面,加上君士坦丁把首都遷至君士坦丁堡,帝國的重心從此轉移到東部後,造成西部軍力不足,令西羅馬帝國無法低抵禦日耳曼人的侵略,最終滅亡。由於日耳曼人只是為了搶奪資源,並無建立龐大帝國的野心,加上他們的部族傳統是由眾子平均分得他們父親死後所留下的土地,因此各大小不同的邦國在西羅馬帝國的勢力被逐步瓦解的同時相繼出現,西歐世界就此形成。
教宗
至於教會方面,在基督教初成國教的時期,總共有五大主教區,分別是羅馬、君士坦丁堡、亞歷山大、安提阿和耶路撒冷,每一教區的最高負責人就是主教,而教宗就是羅馬教區的主教
羅馬教區地位的提升
因日耳曼民族的侵略,西羅馬帝國逐漸被瓦解,許多古文明也因此而消失。在這黑暗紛亂的世代,當地教會成為繼續維持社會秩序,並承擔保護學術、文化、技術遺產的責任,繼續維持教育、學術和技術的創造和提升的唯一組織,於是羅馬教會在社會上的地位不斷被提高,受到廣泛的尊敬。
從地方主教變為一教之宗
從前的教會雖會向主教諮詢意見,但基本上都是各自為政,五大主教亦是平起平坐,李奧一世( Leo I,400-461)是第一位擁有廣泛影響力的羅馬主教。
先說說李奧一世的豐功偉績:公元452年,在匈奴王阿提喇(Attila,406-453)的軍隊兵臨羅馬城下之時,李奧一世成功請退敵軍,阻止匈奴人的西進,又於公元455年和侵略羅馬城的日耳曼人達成和議,把羅馬城受到的傷害減至最低,使到羅馬主教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得到大大的提升。
李奧一世強調羅馬主教是使徒彼得的承繼人(傳統認為羅馬教會是由彼得創立),是普世教會的領袖(因聖經記載彼得手執天國的鎖匙,參馬太福音 16:18–19),能統領各教會的事務,地位在其他四位主教之上(不過有很多教會都是彼得創立的啊,而且以這思維推敲下去,都應該是以耶路撒冷主教作為主教之首)。以此為憑據,於是教宗開始干預各地方教會的政策,協助調解教會內的紛爭,和釐清教義。
「我還告訴你,你是彼得,我要把我的教會建造在這磐石上;陰間的權柄,不能勝過他。我要把天國的鑰匙給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綁的,在天上也要捆綁;凡你在地上所釋放的,在天上也要釋放。」(馬太福音 16:18–19,若想更了解這段經文的解釋,可參考拙文《耶穌難解之言:猶太背景新亮光(2007)》)
李奧一世之後的教宗繼續強調教宗才是普世教會的領袖,當中如格拉修一世(Gelaisus I,?-496),稱教宗為「基督的代牧」(Vicar of Christ),還提出屬靈的權柄高於屬世的權柄,而教宗正是基督的代表,所以人人都要聽他。由於當時羅馬教會和教宗的聲望都處於高峰,所以格拉修一世的理論得到廣泛的接受,但這些權力都只是名義上,而非實際上(因沒有軍隊),所以教宗和屬世的權力,即由日耳曼人成立的神聖羅馬帝國合作,建立互惠互利的關係:皇帝可從教宗裡得到名份,而教宗亦可從皇帝那裡得到實質的權力。有了權力之後,教宗就更積極干預其他教會的事務。
東西教會主教
東羅馬帝國(亦稱拜占庭帝國,因首都君士坦丁堡建造於古希臘拜占庭的遺址上而得名)因承襲古羅馬舊制,國家權力遠大於教會(這也是西方教會經常批評東方教會的地方,可是東方教會雖無力影響君王,卻免去很多諸如西方教會和西方政權之間的權力鬥爭),為了阻止羅馬主教因自己的離開造成權力膨脹,君士坦丁提升君士坦丁堡主教,使其成為五大主教之一,一來可和羅馬主教抗衡,二來可以藉此讓君士坦丁堡過渡成為新的基督教中心。
伊斯蘭教的開始
由於當時的帝國首都已遷至東面易守難攻的要塞,君士坦丁堡,因此東羅馬帝國無論在軍事、政治、經濟、文化上都比西羅馬帝國穩固,以致能夠抵禦日耳曼民族的侵略,但首都以南的國土卻受到伊斯蘭教徒的嚴重威脅。
伊斯蘭教是由麥加出身的阿拉伯人穆罕默德(Muhammad,570-632)所開創。穆罕默德出身名門,是一名富商,平時喜歡席地冥想。有一日,他受到唯一的真神阿拉(意譯為真主)的啟示,創立了一神教,伊斯蘭教(意譯為順服者),並努力去傳講。
可是他的同胞(信奉當地的多神教)並不理會他,最後穆罕默德於公元622年逃亡到麥地那,成為當地的領袖,透過不斷的戰爭壯大自己的勢力,於公元630年逼使麥加投降,統一阿拉伯,成為阿拉伯帝國的奠基人。
阿拉伯帝國的擴展
在阿拉伯帝國出現前,波斯帝國和拜占庭帝國已打了數十年仗,弄致兩敗俱傷,結果被阿拉伯帝國坐收漁翁之利,加上那些伊斯蘭戰士相信倘若能為阿拉而死,保證能直接上天堂,即使生前對阿拉毫不虔誠也是如此,結果這群不怕死的戰士一舉消滅波斯帝國。
另一方面,自迦克墩會議(公元451年)後,拜占庭帝國強迫所有教會都要承認《迦克墩信經》(強調基督是神人二性的結合),可是非希臘文化的東方教會信徒並不承認此信經(除了信仰上的爭論外,更涉及政治和民族之間的鬥爭),這些人認為自己受到拜占庭帝國和教會的逼迫,加上那時的阿拉伯帝國還是擁有宗教自由的國家,非伊斯蘭信徒只要支付人頭稅和地稅,就可保證人生安全,所以他們反而歡迎伊斯蘭軍隊的入侵,於是拜占庭帝國接連失去耶路撒冷、安提阿、亞歷山大三個主教區和她們周邊的國土(直到公元732年伊斯蘭軍隊在侵略西歐法蘭克人時才首嘗敗績),拜占庭帝國只能藉著君士坦丁堡強大的防禦力,才免於即時被滅國的命運。
阿拉伯部落統一前地中海沿岸勢力圖,黃色的疆域就是東羅馬帝國
公元七世紀阿拉伯帝國勢力圖,灰色和綠色的疆域都屬阿拉伯帝國,東羅馬帝國的疆域只餘下巴爾幹半島和安納托利亞半島一帶地區
最後有很多被征服的人民,包括基督徒,因不願意做二等公民,過了一段時間後,都改信伊斯蘭教,有部分信徒在完全被孤立的情況下仍繼續持守信仰,他們分別是今日的東方正統教會(Oriental Orthodoxy,不承認《迦克墩信經》,認為基督的神性高過祂的人性)和亞述東方教會(The Holy Apostolic Catholic Assyrian Church of the East,因他們被波斯帝國侵略時得不到拜占庭帝國的援助而拒絕其宣傳的基督教教理)。
因伊斯蘭軍隊的侵略,拜占庭帝國失去了耶路撒冷、安提阿、亞歷山大三個主教區,三位主教,不是流亡海外,就是留在伊斯蘭教的勢力範圍內苦苦爭扎,於是整個東方教會的權力,全部都集中在君士坦丁堡主教身上,使他有能力和羅馬教宗抗衡,但這也讓東西方教會之間的權力鬥爭變得更為激烈(太強和太弱的架是打不成的,要旗鼓相當才成),最後弄至分裂收場。
分裂的開始
由於早期教會的信徒流動性大,又來自不同的文化背景(羅馬帝國本身就已是多文化、多民族國家),信徒對真理的理解和著重點可能會有很大的出入。為了保持教會的合一,早期教會花上很多的時間去討論信仰(因他們相信真理是越辯越明,可是在激烈的辯論中,又不自覺地傷害信徒之間的感情,結果為了保持純正的信仰,便不惜與一些信仰有偏差,但又未必是錯的信徒逐出教會,亦有在辯論中失利的信徒因堅持己見而自己選擇離開教會,另起爐灶),務求達至信仰上的一致,加上自君士坦丁以後的羅馬皇帝相信,要讓帝國穩定,就必須要持守一神、一帝國、一皇帝的思想,因此他們希望基督徒在教理上能有一致的意見,甚至不時用君權介入討論,使到不自覺間,信仰上的討論,逐漸和政治與民族之間的爭拗混在一起,反而讓教會更難合一,甚至釀成分裂。
東西大分裂
一直以來,雖然時有爭拗,但東西教會的信徒大都視大家同屬一個教會家庭,若有分歧,只要由東方皇帝召開大公會議,並邀請西方教宗共同參與,就可找到共同的意見。可是,當各種各樣來自神學、文化、地理、政治、經濟上的分歧不斷累積,直到雙方都無法再忍受的時候,分裂變得難以避免,最後於公元1054年羅馬教宗和君士坦丁堡大主教互相把對方和其追隨者逐出教會,東西教會自此正式分道揚鑣,互不相干,而這個東方教會,正是今日的東正教。
無法復合
大分裂後,東西教會雙方都積極尋求復合,其中一個產物,正是十字軍東征。
十字軍東征由羅馬教宗發起,總共有七次,從公元1096年開始到1270年結束,起因有很多,包括:保護到耶路撒冷朝聖的基督徒;收復從伊斯蘭教徒手中失去的領土;一群沒有土地的農民和貴族希望藉開拓疆土得到土地;開拓新的貿易路線;支援被阿拉伯帝國侵略的拜占庭帝國;讓東西教會復和。
可是第四次的十字軍東征完全是一場災難,軍隊不但沒有攻擊伊斯蘭教徒,反而去佔領君士坦丁堡,建立了一個拉丁王國(1204–1261),更選立拉丁裔的主教來領導拜占庭帝國內的教會,使得以說希臘語為主的東方教會信徒,對說拉丁語的西方教會觀感更差,使到兩者從此失去復合的可能性。
事緣是次十字軍的目的地是由阿拉伯帝國控制的埃及,可是當時軍隊面對錢糧不足的問題,那時一名被廢的拜占庭帝國王子承諾只要十字軍助其奪回王位,就會為他們提供一路所需,於是十字軍攻入君士坦丁堡,助其登上王位,但那王子事後出爾反爾,拒絕為他們提供錢糧,於是十字軍廢了他,另立一名拉丁人為皇帝,犯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雖然最後復辟成功,但拜占庭帝國仍難途被滅的命運,於公元1453年被同為信奉伊斯蘭教的突厥人建立的鄂圖曼帝國所滅。
於是問題就來了,舊拜占庭帝國的領土,幾乎全都落入伊斯蘭教徒的手中,在當時的宗教政策下,雖然沒有今日那麼苛刻,但要維持信仰也不是易事,面對這個幾乎被連根拔起的危機,東正教是如何傳承下去的呢?
斯拉夫歸主
斯拉夫人是歐洲大陸人數最多的族群,主要分布於東歐和中歐,從地域上,可再細分成三種民族:南斯拉夫人(地圖上的藍綠色區域),當中包括今日的斯洛文尼亞人、克羅地亞人、塞爾維亞人、保加利亞人、馬其頓人、波斯尼亞人和黑山人;東斯拉夫人(地圖上的深綠色區域),當中包括今日的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和白俄羅斯人;西斯拉夫人(地圖上的淺綠色區域)),當中包括今日的捷克人、斯洛伐克人和波蘭人
阿拉伯帝國的擴展期結束後,歐洲有一段較為和平的時光,那時原羅馬帝國的領土已分成西方的神聖羅馬帝國(採用拉丁語,信奉羅馬天主教,無官方首都),和東方的拜占庭帝國(採用希臘語,信奉東正教,首都為君士坦丁堡)。為了擴張領土和宗教上的原因,當時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差派宣教士到東西兩帝國之間,即斯拉夫人的地方去傳福音。為了不讓那些土地落入神聖羅馬帝國和羅馬天主教會手中,東正教會同樣派出宣教士前往當地,結果成功的是東正教會。
斯拉夫人改信東正教的原因
原本是天主教的宣教士率先抵達這一遍福音沙漠的,照道理應該是他們搶得先機,可是他們不但功敗垂成,更落得被驅逐出境的結局,除了因為政治原因(當時的西斯拉夫,即大摩拉維亞公國,Great Moravia,範圍大約在今日的捷克、斯洛伐克、奧地利一帶,是神聖羅馬帝國的屬國,時任統治者羅斯季斯拉夫公爵,Rastislav of Moravia,?-870,希望能脫離神聖羅馬帝國的統治,而尋求拜占庭帝國的幫助),另一主要原因是當時的天主教宣教士堅持斯拉夫人要用拉丁語崇拜。
鑒於天主教宣教士的失敗教訓,拜占庭帝國派出母親為斯拉夫人的西瑞爾(Cyril,826-869)和美多迪烏斯(Methodius,825-885)兄弟到當地宣教。二人不但讓當地的斯拉夫人以自己的語言崇拜,更為他們創造文字(現代斯拉夫字母的前身),並把聖經翻譯成斯拉夫語,讓他們可以學習聖經。最後除了一早已被神聖羅馬帝國控制,即今日的斯洛文尼亞、克羅地亞、捷克、斯洛伐克、波蘭以天主教為主要宗教信仰外,其餘的斯拉夫人都以東正教為主要宗教信仰,直到今日,雖然中途也受到鄂圖曼帝國的伊斯蘭信仰,和共產主義的無神論所影響,但當中的信仰核心仍能完好無缺地傳承下去。
歷史的教訓
於是乎,本人總算把自己所了解的東正教的由來大致交代出來了,但歷史作為一面鏡子,東西教會分裂和斯拉夫信主這兩件事件,都給予我們很多的反思空間:
好像東西教會分裂,可謂「贏了一場交,輸了一個家」的血淋淋寫照,即使我們所說的是正確的,但若不體諒對方的感受,只是一味把自己的訊息硬塞給對方的時候,就很容易會傷到人,更何況我們所想的,並不是每一次都是對,某些爭論更只是觀點與角度的問題,連對錯也都談不上。因此我們必須要以謙遜、憐恤和警醒的態度,以防自以為是對的驕傲思想侵入我們的言行中。即使自己所持的觀點是對的,也應以仁愛和寬容待人,慎防將異見者妖魔化,對他們惡言相向,甚至不屑一顧,因忠言始終是逆耳的,當對方察覺到說話者根本對自己既不溫柔、也毫不關心、更沒有同理心時,即使理據充足,都聽不進去。假若雙方不斷以以牙還牙、非理性、對人不對事的態度互相攻擊,那就只會延續互不接納的循環,最終只會惹來難以修補的仇恨,甚至分裂,如東西教會的結局一樣。
至於斯拉夫信主,對於任何一位傳福音的人而言都是一個很好的提醒,證明唯有在不失真理基礎下的「本土化」,才是讓福音在外地文化植根、廣傳的不二法門,其實這也是愛的表現,因為唯有愛,我們才會去改變自己的習慣去遷就對方,「勸」別人去信耶穌,而非高高在上地,以審判者的姿態,把真理硬塞給對方,強迫人去信主,「愛」和「真理」是製造「本土化」的原料,亦是我們信仰的核心,當然也是修補關係的良方,因為藉著信耶穌,我們這些罪人和天父的關係才得以修補,達至和好,同樣也是修補關係的過程,耶穌都不用強,還要把身段放低到被釘上十架,目的就是要成全神人和好,試問身為耶穌的門徒,又怎能用強?
參考書目:
1. Bill R. Austin(1983)馬傑偉、許建人譯《基督教發展史》種籽出版社有限公司
2. 余達心(1994)馬蘭英、李慧敏譯《基督教發展史新釋》改革宗出版社有限公司
3. Justo Gonzalez(1996)胡宏志譯《教會歷史要點指南》聖經資源中心
4. 雷競業(2017)《追尋基督王國—中世紀教會政治、學術和靈命的演變》福音證主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