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汪｜讓我陪你一起等

我摸著阿米的臉，看著牠的眼睛與牠說話：

「啊…輪到你要離開了嗎」
「別怕，我們一起等」
「交給我，我會準備好一切」

3/9

採買照護所需用品：尿布墊、廚房紙巾、捲筒衛生紙、毛巾與毛巾被、不織布、不沾黏紗布、生理食鹽水、凝膠、繃帶、垃圾桶。為阿米的床墊加鋪尿布墊，準備好替換的毛巾被，把紙巾、衛生紙一份份摺好預備。

照護的環境打理好，心理的準備也是必須的。我在「綠度母心咒」的音樂中觀想自己是綠度母，感受慈愛的能量充滿，無邊無際的放大，將這份能量傳給阿米，讓我們倆生信心。

「阿米，接下來我們要一起跨越這個過程」
「也許一週、也許一個月」
「當我們覺得很累、沮喪、恐懼不安時，要記得這是短暫的」
「我們給痛苦一點時間，它就會很快通過」
「不要害怕，我會陪你」

3/10

阿米偶爾會離開床墊，走到某個角落躺下就地休息，我就隨牠，牠走到哪就幫牠帶上枕頭與被子。我仍會在飼料碗中放一些食物，但阿米只願喝水，牠的身體不想要任何食物。

由於牠是院子長大的孩子，不習慣在室內解放，每次牠想大小便都會起身走到門口讓我知道，我便協助牠走到院子去解放。但牠的髖關節退化嚴重，加上心臟無力、沒有體力，每一步路對牠都很艱難。我將雙腳跨在牠兩旁走路，彎腰用雙手環在牠胸下保護，以便隨時接住牠。阿米經常走兩三步就要坐下來喘一下才能再繼續，有時大便一半便無力軟腳，要立即支撐著讓牠大完，不要一屁股坐在排泄物上。這一趟來回就要好一會時間。

「阿米，慢慢來，休息夠了再走沒關係」
「我們順便曬曬太陽、吹吹風吧」

3/12

阿米越來越虛弱，今天是牠首次因為來不及起身而排泄到尿布墊上。聽見牠哀號，我趕到牠身邊，牠用充滿困惑與無助的眼神看著我，驚恐地扭動身軀想遠離自己的排泄物。

「阿米，沒關係沒關係，不要怕」
「你一定很難過，無法理解為什麼會這樣吧」
「聽我說，你快要不需要這個身體了，它現在非常虛弱，所以你站不起來」
「不用擔心會弄髒，我每次都會幫你清理乾淨的」

我邊稱讚他好棒邊用衛生紙將他的排泄物清理乾淨，再用不織布沾溫水幫牠擦拭，最後換上乾淨的尿布墊並協助牠換邊躺好，沒多久牠便沉沉睡去。之後阿米每次排泄都會安靜等我為牠清理，不再掙扎弄得到處都是。

「謝謝你如此信任我」

3/13

阿米感到口乾舌燥，嘴巴不停地舔著、咀嚼著。

我用針筒裝冷開水從嘴縫擠一些進去試探，阿米舔著，代表牠還想喝水。之後每隔幾小時就用針筒一點一點餵40CC的水給牠，但牠的吞嚥功能明顯變差了，即使喝水也很消耗體力，如果牠累到不願意張口或者沒力氣吞嚥(水會直接從旁留下)，就不要勉強餵水，以免嗆到。

牠的鼻腔與口腔黏液也變多，會不斷想把鼻子裡的黏液噴出來，口部黏液也會從旁溢出。我在牠鼻子與口部下方墊乾淨的紙巾，髒污就抽換，保持乾爽。偶爾用棉花棒沾水幫牠把口部與鼻部的黏液清理出來。

雖然這些對牠的身體不見得有多大幫助，但從牠的眼神中，我知道牠感受到自己是被愛著的。

3/15

已經一週多沒進食的阿米，身體仍持續排泄著，但那已不是食物而是無用敗壞的組織，水水的血便，味道也越來越不好。這一晚，阿米接二連三的排血便，好不容易清理乾淨馬上又排，因為措手不及，沾得到處都是非常狼狽，一晚三四輪下來，讓我們倆都非常疲累。

「阿米，別擔心，你要對我有信心」
「無論什麼狀況，一點一點收拾都能恢復」
「我們只需要一點耐心」

我這樣鼓勵阿米也鼓勵自己。

3/16

阿米癱瘓後變得比之前更不安，視線跟得更緊，為了讓牠安心，我刻意待在牠視線可及的地方進行日常，整理廚房、煮東西、看書，貓也跟著在我們周圍活動。

我經常對牠微笑，時不時回頭看牠，牠深邃的盯著我，眼神像剛出生嬰孩般清澈無雜質。

這讓我想起前年幫牠媽媽(初初)做臨終照護時，阿米還像個孩子般每晚都要依偎著媽媽睡，甚至初初走了的那晚，仍堅持靠著媽媽已冷的軀體睡。初初一走，阿米的狀態很快就從孩子變成了老爺爺，如今臨終了，眼神又變回了孩子。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與依賴」
「謝謝你讓我看見自己強大的母性」

3/17

阿米原本就有些病痛，髖關節退化、心肺功能不好以及身體腫瘤，在此刻都會折磨牠。

「阿米，我們一起祈求菩薩幫你縮短這個過程吧」

也許菩薩聽見我們的祈求，阿米身體排泄的頻率突然增高，有點加速的感覺。於是晚間我就睡在客廳，以便半夜有任何狀況都能馬上處理。但我的體力跟不上，夜晚變得很難熬，覺得有點撐不住。我向阿尾求助，希望他早點起床幫我照看一下，至少在他上班前，我能安心躺床睡三個小時也好。

雖然交代他阿米有異狀就叫醒我，但阿尾希望我能睡足三小時，所以這當中阿米排泄了也沒有叫我，而是先用紙巾先把穢物遮蓋，簡單清理。當我看見阿米靜靜躺在自己的排泄物上等我起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時，我既心疼又內疚。

「阿米，對不起，我太累了」
「沒有即時幫你清理，請原諒」
「你真是貼心的孩子」
「等我一下，馬上幫你弄乾淨」

我在旁鋪好乾淨的墊子，用紙巾沾水將大部分的穢物從阿米身上除去（已經有點乾燥了），之後協助牠移往乾淨處休息，我再回頭清理環境。

待一切整理好，我準備了一盆溫水，加兩三滴真正薰衣草與鼠尾草精油，以不織布幫阿米擦澡，幫助舒緩鎮定與安眠。阿米非常喜歡我幫他擦澡，總是很享受的在中間就睡著了。

空氣中再度恢復淡淡香味，看著阿米安心的睡臉，真是令人欣慰。

3/20

阿米的身體機能已經下降到無法喝水。

脫水症狀讓牠出現譫妄，會忽然感到恐慌而不斷揮動四肢，也會不安的掙扎想站起來，但牠根本一點力氣都使不上。我用雙手將牠的上半身拉起，用身體支撐讓牠靠著我坐一會，約一分鐘時間牠又會沒力氣的癱軟，我就順勢讓牠換邊躺，感覺明顯安穩了一點，可以哄著睡一下。

我用手掌貼著牠的胸輕拍，那是牠最喜歡我撫摸的部位。

「阿米，辛苦你了」

過中午，牠右前腳的腫瘤突然破裂，我有點嚇到。還好我有準備護理材料，鎮定一下情緒，在心中想好步驟便開始動作。這時候已經不需要上藥了，只要清潔傷口保持不汙染即可。

「別擔心，我知道怎麼做」
「等我一下，馬上幫你包紮」

要先把膿血儘量擠乾淨，由於阿米會痛，就分次慢慢擠，讓牠可以緩口氣，否則牠心臟會受不了。擠完膿血用生理食鹽水沖洗，上凝膠（隔絕細菌與防止沾黏），敷上不沾黏紗布，並在其上覆上幾張不織布（防止組織液滲出），最後用繃帶纏繞固定。一天至少更換兩次。

3/21

阿米前胸一處腫瘤也破了。感覺牠的狀態越來越不好，眼神無法聚焦，看不見我在牠身旁的樣子，似乎進入彌留狀態。我提醒阿尾做好阿米可能這一兩天就會走的心理準備。

這一晚，阿米睡得比往常安穩。

3/22

凌晨，阿米開始不舒服，經過幾輪狀況終於安定下來，眼神也恢復正常，深深地盯著我看，讓我不忍離開他的視線。但我希望牠能多休息一會，安撫牠睡著後便在廚房整理東西。才離開一會牠又醒了，竟撐起身體尋找我，看見我的瞬間又直直倒下，嚇死我了！

牠就這樣反反覆覆，陷入昏迷又醒來，身體因為不適而不斷移動方向，我一直在牠旁邊守著，隨時幫牠調整位置，但好像無濟於事，見牠痛苦我也難受。

我搓揉雙掌，將一隻手貼在阿米胸前心臟的位置，另一隻手輕貼牠的背，觀想兩掌間生出溫柔的白光，包覆牠的心臟、再擴大到全身。

「阿米，如果痛苦是無法避免的，那就全然接受吧」
「不要抗拒，讓菩薩安排」

不一會牠真的安定下來，得以休息。

下午一點鐘，阿米激動的排了一灘血便，來得又急又多，我趕緊幫牠清理再幫牠擦澡，看牠不安的掙扎著，猜想牠想換邊躺，於是費好大力氣抱起牠癱軟的身子換邊，阿米明顯舒服些。正當我鬆口氣時，見牠突然把腳調整了位置，稍稍伸直。

我知道牠要走了。

我安靜看著牠深深吸一口氣，第二口、第三口，胸膛不再起伏。

「阿米，恭喜你自由了」
「我真為你高興，因為你就要有新的生命體驗了」
「要記得，你現在不是狗了喔」
「我會把你的碗和床收起來，你不需要再吃飯喝水，也沒有病痛了」
「現在你所有感覺都是幻覺，不是真的，所以不需要恐懼與害怕」
「你會脫離這個身軀，可以自由移動、看看周圍，但不要留戀喔」
「現在，請你跟我一起念佛號，把心靜下來」
「讓菩薩指引你，你會感受到溫暖與慈愛的光」

醫學上，呼吸脈搏停止就是死亡；佛法上，要神識離開了軀體，才算真正死亡。這過程需要時間，中間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讓往生者產生幻覺，造成阻礙，所以要保持安靜、不要移動亡者軀體至少8小時，以免亡者增生恐懼。我是這麼觀想的，為亡者展開結界，確保神識離開身軀的品質。

我陪阿米念了一小時佛號後，發訊息通知阿尾與家人，接著起身去洗澡洗頭，感到整個身心放鬆，躺上床立刻進入深深的睡眠。

阿米，我很歡喜，我們一起完成任務了。

3/23

阿尾請半天假，一早就在院子為阿米的身軀挑好回歸地，他帶我去看，在柚子、芒果、月桃和苦楝之下，我也很喜歡。接著他挖出一個成人能蹲進去的洞，費了不少力氣。

我們合力將阿米的身軀放入，覆土踏實、疊上石頭，放上用野花做成的花束。

「阿米，你的身軀要回歸大地滋養其他的生命了」
「謝謝你讓我學習愛」
「謝謝你讓我生起慈悲心，印證並實踐」
「我感到很滿足，你也是吧」
「你即將投入到新的生命中，想好要去哪了嗎?」
「如果你感受到我們的愛，也希望能回報給世界，那麼你可以對菩薩許願」
「告訴菩薩你來世願成人，讓善的循環延續下去」
「如此，我願你降生到能習得智慧與愛的人家」
「你知道的，無論你在哪，我們都會祝福你」

媽媽問「妳有流眼淚嗎?」，我說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在這兩週多的陪伴中，我每天都對阿米表達我的愛與感謝，牠也確實感受到。我最重要的任務只有一個 —— 專心陪他走完全程。我覺得我做到了。

由於沒有遺憾，阿米離開的那刻，我真心為他開心，內心只有祝福，沒有任何難過不捨的心情。

願以此經驗分享給予需要的人，讓善的循環繼續。

｜臨終照護筆記｜

1. 不強迫餵食： 不必擔心牠們會餓，臨終動物身體機能會慢慢下降、一步步關機，這時已經沒有能力消化食物了，胃裡殘餘的食物會令他們反胃，強迫進食只會讓他們嘔吐、增加痛苦。臨終照護要以「不增加身體負擔，安定身心」為主，觀察動物自己的身體需求，我們從旁協助即可。
2. 排泄的問題： 這時身體各處的組織都在崩解，會自主地將廢物排出，儘管不進食也會持續排泄。一開始是胃裡的殘留食物，後來就是身體裡壞死的細菌與組織，味道會越來越不好，最後幾乎是血便。後期有些廢棄的組織液體會經由鼻、口排出，動物會感覺鼻口有異物會不時噴氣與咳嗽，需要細心擦拭，於鼻口下方墊乾淨的紙巾並常更換。不必擔心，無論什麼狀況，逐步地清理都能清理乾淨。可以觀想自己是一位照顧新生兒的母親，一心只想著讓孩子乾爽舒適，再突發的狀況都能處理的。
3. 保持乾爽無異味： 動物與人一樣很愛乾淨，不會喜歡睡在自己屎尿上。除了勤更換尿布墊保持乾爽外，還可以加上擦澡，保持身體清潔不要有異味是最基本的。每次換完尿布墊、擦完澡，動物都能感受自己是被愛的，會睡得更安穩。不用擔心自己做不到，看著牠安心熟睡的臉，會讓你更勤加維持這個條件。
4. 不強迫餵水： 當牠還想喝水時，請讓牠繼續喝，以免脫水造成身體其他發炎與感染。如果是癱瘓無法起身的孩子，可以用針筒少量分次的餵水，靠近牙齦輕擠就會自己舔下去。當吞嚥功能喪失到一個地步，或身體已經無法再接受任何外來的東西時，可能連水都不願意喝或根本無法吞嚥直接流出，這時若強迫餵水會讓牠嗆到或嘔吐，請停止餵水。（通常到這一步就代表進尾聲了） 如果因口腔乾燥或口部黏液太多不舒服，可以用棉花棒沾水幫牠清理口腔與鼻子外的黏液，順便保持一點濕潤，會讓牠舒服些。
5. 脫水症狀： 動物開始不喝水後，很快就會出現脫水症狀。除了身形更乾癟、皮膚失去彈性，眼窩也可能凹陷，有時會出現譫妄(幻覺)揮動四肢很不安穩，那是因為脫水令身體與大腦產生不同以往的感受，因而感到恐懼（佛教提到陷落的幻覺）。請耐心溫柔的與牠說話，輕撫牠的身體，讓他感到安心。這時期會比較辛苦，突發狀況可能會更多更頻繁，睡眠會因此很不足。若有家人可以短暫照看，安心睡幾個小時補充體力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