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味是什麼
早在去年12月就和台灣朋友約好1月28日來我們家吃團年飯,台灣朋友們不停強調他們要吃港味,我卻感到有點頭痛,自以為常年浸淫在港式飲食的我,好像從來就沒有認真思考過到底港味是什麼?我苦苦思量「港味」這一命題,菜單寫了又改,改了又寫不下數十次。為了不輸給台灣隊,我可是拼了命的認真啊!
如果給「港味」一個分類,那麼香港菜其實就是粵菜,香港身為一個國際大都會,在粵菜的基礎上又兼容並蓄了很多不同地方的飲食,例如四川,英國,印度,泰國,日本……高級粵菜館就曾經出現過用川菜的辣子雞方式來處理石斑魚塊、西式酥皮配老火湯、咖哩醃製的脆皮牛腩等等,香港的粵菜大師們以開放的姿態,把其他菜式的技藝為粵菜所用,讓香港的粵菜以一種極其豐富多彩的絕佳姿態呈現於世人面前。
講到粵菜在尋常百姓家,事實上,現今我的香港朋友們已經沒有多少人會熱衷在家做飯,更加不用說會遵從傳統的技藝處理粵菜。平時工作忙碌,時間有限,煮一個麵已是極限;大時大節家人團聚寧願去酒樓吃或者外賣盆菜,只要花錢可以解決不用麻煩自己就好。再講到我自己家,家傳的粵菜從我母親的那一代開始已經慢慢流失,媽媽經常說很後悔沒有和她的母親學會做這個菜那個菜,她回憶起自己母親的手藝總是一副津津樂道的樣子。我出生的時候,外婆已經過世,無緣品嚐她的菜,我現在可以做的是把媽媽的好手藝繼承下來。我這個粵菜小信徒今天就來和大家分享我心目中最重要的「港味四傑」。
老火湯
不管是上粵菜館,還是住家開飯,老火湯永遠是我們餐桌上的第一道,一人一碗既清澈又濃厚的湯水,喝過以後滋潤入心,胃口大開。老火湯會考量季節的不同,再搭配不同的食材經過長時間熬製而成,例如春天喝祛濕的粉葛赤小豆湯,夏天要消暑的冬瓜荷葉湯,秋天要喝滋潤的銀耳雪梨瘦肉湯,冬天要喝滋補的雞肉螺頭圓肉湯……湯料上也會分有肉和沒肉的,有肉的湯料通常就是加入豬骨,雞肉,海鮮乾貨這些;而沒肉的湯叫齋湯,通常會加入鮮甜的瓜類為主材煲出來,例如紅蘿蔔佛手瓜馬蹄薏仁湯。這裡提到的只是極少的幾道老火湯而已,光是把所有老火湯名字和湯料列舉出來,幾萬字都絕對列不完。為了體現港式湯水的高超之處,我特地選煲了名人鄧肇堅爵士而得名的爵士湯為28日家宴的湯,這道湯主要材料為蜜瓜,加海螺頭、花膠,火腿,瘦豬肉及老雞煲成,我沒有花膠的存貨,就省略了這一味,但經過耐心熬製,湯也還是達到了醇厚鮮甜的境界,一大鍋湯最後全部清光。
功夫粵菜
傳統功夫粵菜體現在細膩的刀法、精心挑選的時令食材,火候精準的蒸煮炆燉等烹飪技法,每一道都是花心思、費時、且考驗廚師功力的大作。我心目中的功夫粵菜大師非江獻珠女士莫屬。江女士為廣州著名食家江太史之孫女,雖然她40多歲才開始洗手做湯羹,但憑藉家傳的深厚飲食血統,又師從一代粵菜宗師陳夢因,再加上她自己孜孜不倦的學習態度,令她在粵菜的點心,主菜,再到甜品的製作上都達到宗師級別,尤其她所著的《太史第傳家菜》是我珍藏多年的食譜書,書中復刻的太史戈渣,太史田雞,太史豆腐等,都是江女士太祖父宴席上的名菜,如今能做好的人恐怕寥寥無幾了。為了向我心中的大師致敬,28日的家宴我選用了江女士食譜裡的帶子芋盒。先把芋頭蒸熟,用刀壓成蓉狀,與澄麵和調味料混合;帶子(鮮貝)略醃製,再用芋蓉包裹;把帶子芋盒兩面煎到金黃酥脆,趁熱享用。此次特地選用了大甲的芋頭,外酥內糯的芋蓉搭配鮮嫩的帶子,一口可以吃到幾個層次的味道和口感。
燒臘
燒味是粵菜經典中的經典,豬可以做成叉燒,燒肉,燒排骨,烤乳豬;而禽類則會變成燒鵝,燒鴨,豉油雞等。想起過去我們經常會光顧在香港上水的陳六記,他們至今還保有用炭火烤製的脆皮燒肉,名為「炭烤五層樓」。炭烤的火候比用電烤爐要難掌控很多,陳六記把炭火玩得出神入化,烤出來的燒肉,那層皮脆得簡直是天怒人怨,肥肉不膩,瘦肉不韌,他們絕對是香港燒肉界的表表者。香港的燒鵝也是絕對的一流,夾一塊燒鵝肉入口,薄脆的外皮帶著香郁的油脂,加上醃製入味的軟滑鵝肉,連我的男神Anthony Bourdain都是愛得沉迷,只可惜我最愛的大埔一樂燒鵝已經關門大吉,其他向旅遊人士大力推薦的燒鵝反而很一般。這次的家宴,我為了省事只是做了一道港式叉燒,提前兩天買好梅花肉,先用我自己的秘密配方醃製兩天,端出烤箱時,朋友說平時外面吃港式叉燒都切很薄一片,強烈要求厚切。於是我大片厚切之,台灣朋友們都大呼過癮,哈, 我們真是一群瘋狂的食肉獸啊!
海鮮
香港絕對是全世界最多海鮮品種售賣也最會處理海鮮的一個地方,海鮮菜式無人能及。海鮮的烹飪最首要是一個鮮字,魚蝦蟹貝類宰殺前最好都是活生生的,還會游動的。每一種海鮮都有特定的烹調時間以免肉質變老,調味不能過重而掩蓋了海產的鮮味。例如大師傅的清蒸海魚,講究魚剛剛熟,魚骨還略帶血絲為之最佳狀態,魚蒸好,擺上精心切成微卷的細蔥絲,淋上特調的醬油,把燒滾的油淋上去,「滋」的一聲,魚鮮味、蔥香和醬料香氣瞬間充斥空氣之中,唯一想做的就是拿起筷子盡快夾起魚肉放入口中品嚐。28日下午去街市, 我只買到了游水的蝦和花蛤(海瓜子)。蝦中間對開,去掉沙囊和蝦腸,排放碟子之上,淋上炸過的蒜蓉,蒸五分鐘即可上桌享用,淡淡的蒜蓉味掩蓋了蝦的泥腥味,滿口只嚐到蝦肉的清甜。這個季節的花蛤肥美之極,用淡淡的味噌和切粒的蔥白一起煨煮到剛好開口,爽嫩的花蛤肉讓人好像剝瓜子一般,一粒接一粒吃到不想停。
我的家宴餵飽了9個人,有幾道菜更是台灣朋友從來都沒有吃過的「港味」,讓接力下一餐招待大家的台灣朋友表示標準提得太高,他們壓力太大,建議不如下次移師他們家時,還是由我來掌勺,這個建議被我嚴詞拒絕了,會累死的。
香港的飲食歷史及流派,如果有心編寫,可以寫成一本比磚頭還要厚的百科全書。想起蔡珠兒女士去年12月在台北一個關於香港飲食的講座裡的一句話「我相信移民到各個地方的(香港人),他們一定有更多的茶餐廳、酒樓,這類香港的小館出現,只要吃到香港的食物,我們就吃到自由的味道」我聽到這句話時不禁眼眶一紅,作為一個離開的人,對我來說,港味就是家的味道,而我可以做的似乎也就剩下守護港味這一項了。
後記:1月29日,我表示已經吃壞腦子,什麼都寫不出來時,碎碎念大師和細妹提議我把28號的家宴寫下來。同日碎碎念大師拋出他的讀聖經(五),而細妹也拋出長篇探討烏克蘭的邊界。今日待我寫完這一篇飲食廢文,赫然發現這兩個人已經上升到很高的精神境界時,我還停留在為溫飽得滿足而感到開心的低級狀態,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