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重機呼嘯而過，劃破這沉黑的寧靜。

幾點了?

我翻過身看了看鬧鐘，凌晨兩點。長嘆聲迴盪在寧靜的房間。

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是高是低，是重是輕?

原本跟我走在一起，卻丟下我跑去和朋友聊天。那些朋友我也認識啊?

日落時分，我看著你和他們談笑著離去，朝著和我的目的地相反的方向，背影映在夕陽中身形格外清晰。

原來我對你來說這麼不重要。

真的嗎?不會的吧?

可是…

唉

輾轉反側，我身體疲憊，心卻難以入眠。我生氣地敲了敲自己的頭。真沒用，明天還要上課呢，怎麼可以拖著沒睡飽的身體去見同學，見老師，面對那個人。一陣自我的威逼利誘之下，不知幾點，我終於進入夢鄉。

二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我細細咀嚼著歐陽修的<蝶戀花>，呼吸仍有些喘。差點睡過頭遲到，真是驚險。

思來想去，自己是不是終究只是個棄婦，只能跟詞中人一般淚眼問花。 不對，沒結連理何來棄之說?澎湃的海洋瞬間被凍住。

「我最近在網路上聽說，每三個人就有一個人是同性戀欸！」隔壁桌江軒的聲音如破冰船轟轟駛來，我悄悄將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原來他正在和張偉聊天，不禁鬆了一口氣。「哇！那這樣很恐怖欸！」張偉瞪大眼驚訝的說道。「這代表我們之中有....」江軒用奇怪的語氣說道，隨後瞇起眼，吸了口氣，對張偉打了個暗號。我有股不祥的預感

「死Gay!」江軒和張偉異口同聲，怪裡怪氣的大喊。

教室內的同學先是愣了幾秒，不知是誰噗哧的笑出了聲，而後牽引出一陣哄堂大笑。

遲疑了片刻，我努力的讓嘴角上揚，吃力的讓喉嚨發出跟他們一樣的聲音。我覺得我發出的不是笑聲。

是刀子

好痛

他呢？那個人怎麼看？

我環顧四周尋找他的身影

維維白皙的臉頰掛著燦爛的笑，笑聲是窗外的麻雀悅耳。我似乎沉入了一缸酒，是醉在其中的溺水者。猛然回過神來，已是上課鐘響。他剛剛也是裝的，他不認為好笑，對吧？我用力搖了搖頭，試圖將浮雲甩去。

一定是的。

三

早上的課都如今天的天氣一樣令人慵懶，然維維上課補眠，下課都仍活力充沛的去打球。素不愛運動的我曬著暖陽，捲縮在圖書館的角落。

靜寂的環境和陳年舊書的香氣總是能使我心平靜。

下課鐘響，望著維維快步蹦跳著出去打球的身影，我總是去找鄭愁予或李清照、歐陽修等人私會。菊花、馬蹄、蝴蝶、還有那細細微微的雨，都付笑談中。樂以忘憂的我興奮地翻到了下一頁。

「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幾個字橫撒在泛黃的紙上。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昨日的黃昏….

我抿著嘴，眼眶微濕。

好一個「此情無計可消除」，念此，我又不禁失笑。

留不住春，風雨倒是灌進來了呢。

上課鐘響。

算了，不重要，回教室吧。

我奔跑著趕回，而在不遠處，維維汗水淋漓的緩緩走進教室，原來他也姍姍來遲啊。似乎是看到了我，他笑了一下，招手示意我快點進教室。

雨盡雲散。

四

恍惚之間，一上午竟就這樣過去了。我一邊準備餐具，一邊想著是否我又蹉跎了光陰?

他的白皙的臉龐突然浮現於腦海，我將碗盤擱著，手撐著頭望向窗外，嘴角不知不覺間上揚。當然沒有浪費。

「喂，林羈」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嚇了一跳，趕緊整頓好自己的心情，正色轉頭。

是維維。

好事壞事都一起拋飛九霄雲外了。

我現在是一張白紙，上面畫著白浪呢。

「可以幫我盛個午餐嗎?」

「啊?」我努力抑制著心裡比白浪洶湧的失落。

這是我們今天第一次對話，也是我第一個對話的人。

「拜託嘛~」他用裝可愛的細音輕道。

我別過頭

「我已經幫你四天的午餐了」我咕噥道

見這招不管用，維維直接撲上來擁住我

暖人的溫度與令人安心的味道土石流一般襲來，我無處可逃。

撲通撲通的心跳，是他的?亦或其實是我的?

「拜託了，小羈。」他低語道。

我努力從他懷裡探出頭。

不能讓他察覺到我早已發燙的臉頰，逐漸加快的心跳。

「好….好啦!」我的腦袋此時似乎高溫當機了。

「好欸，謝謝你啦。」

他立刻放開我，把他的餐具塞到我懷裡，快速奔去找江軒聊打球的事。

終究還是答應了，我一敗塗地。

四

下午的下課依舊是往圖書館跑。我還能往哪裡去呢。

「絳綃縷薄冰肌瑩，雪膩酥香。笑語檀郎：今夜紗廚枕簟涼。」讀著讀著，想起中午的事，臉的溫度不知不覺又飆高了。為甚麼這麼容易想起?也罷，不看了。

緩緩走向教室，正好教務處廣播副班長要去拿資料。維維此時走出教室左顧右盼，見到我便小跑步而來。

「交給你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可是你不是才是副班長嗎?」

「沒關係啦!你不是班長嗎?我要去打球沒時間。」話丟著，維維直接溜走了。避免因為遲到領資料而被責罵，我認命的改道走往教務處。

曾經在孤獨陰暗之中，對我伸出的那隻手…其實是為了利用嗎?

我快忍不住了。不行，不能在學校崩潰。滿溢之水將沖破堤防，我著急的想找個洩洪者。

能與誰訴?洩漏出去國中剩下的日子便毀了。

自己正是那該死的….

呵

呵呵呵呵呵

我笑了，卻也只能是小聲的。

結果剩下幾節課皆心神不寧，恍惚之間，放學鐘響。

我整理著點名板，準備交去教務處後跟維維一起回去。眼角餘光卻看到熟悉的身影背著書包往教室外走。「等我一下! 」我連忙喊到，但以為時已晚，他似是沒聽到，逕自往校門走去了。

我低著頭，交完點名板後，望著教務處外的晚霞。

依舊如昨日一樣，渲染著橘與艷紅，美得令人窒息。

也依舊如昨日一樣，無計留春住。

終究是個只是有利用價值才被親近的人啊。我加快步伐，欲快點走出校園。

不能在這裡潰堤。

到了校門前的走廊，我停下腳步，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校門前有個人。是維維。

夕陽餘暉之中，他獨自站在那裏對我揮手，烏黑的頭髮與深藍的制服隨風輕舞，笑容早已與彩霞融在一起，斑斕的令人分不清了。

雲淡風清三月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