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神医是为何?
随着新冠病毒在全世界的传播,每个国家好像都隆重推出了自己的“神医”,而每个神医的技能配置可能正反映了一个社会的核心论题。
神医哈巫(Didier Raoult)这一挂了一身法国“浪漫”符号的中老年男子可能是其中巫医属性最强的。 全法国在他“川普式”医学科普的传播下,掀起了对羟(qiǎng)氯喹(hydrochloroquine)推崇和激烈讨论。我身边就有几个栗子。
栗子1号,一个友人M,如果贴标签的话应该是帅哥富二代。身高大概195,面孔甜美,巴黎各大夜店的宠儿。虽然高中未毕业,但早早便开始专职在巴黎的圣日耳曼区混社会。M青壮年后以“DJ”身份出道,并在表兄的帮助下从毒品中解脱出来。这一和“知识”、“政治”这些话题的交集大概是0的帅哥近期忽然变身为哈巫的卫道士,并以百分百的热情加入到推动”羟氯喹自由“,也就是开放所有执业医生自由开药权的社会运动中。M近期和一个朋友的聊天中充溢着政治争论,对各个党派和马克龙总统,飞利浦总理的政治立场都逐一进行了评论,这一讨论最后落点为:我要搞政治。
栗子2号。一个友人的导师D,以做身体社会学而闻名,对医学界的了解绝非肤浅。而前日,友人忽然收到导师发来的请愿书,号召学生们签字以支持“羟氯喹自由“。友人因身在国内,获得的信息不足以形成立场因而来一起讨论。我却被这位老教授的行动震慑了。一个以科学立命的前辈绝非“民粹主义”可以随便煽动的对象。而她竞也走出书斋,成为了行动者。而她绝不是我身边唯一一个学术界的“哈巫派”。另一个前辈,学术做得细致深入,近年随家人生活在国内,更是拿出中国也对羟氢喹做了实验为依据,支持哈巫的立场。
一个影响力辐射范围从离知识和科学方法论最遥远的群体一直到科学的中心的人物和他所采取的治疗方案终究是值得审慎考虑的。这大概也是法国大部分媒体的想法。至今,在电视上可以看到的对哈巫的讨论,无论是媒体人还是医疗界人士,都十分克制。大部分停留在”可能有效“的范围内。没有任何一个人强调其负面影响,或者正面批评,哪怕是科研行为上的越轨。虽然再继续说下去只能进一步暴露我的不克制,但法国媒体的克制让我有点儿克制不住。
哈巫到底做了什么来说服各行各业的专业人士他”天才的嗅觉“敏锐地发现了羟氢喹这一救命神药?
从2020年3月6日,伦理审查会放行了他的羟氢喹的实验。3月17日,他的实验成果刊登在了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ntimicrobial agents杂志上。成果论文中包括了对42位病患进行的非随机双盲实验。也就是说没有随机选取对照组,所有治疗效果均无法明确是药物作用还是病患身体自然反应。如果说目前为止,各大媒体和学术界对哈巫的主要批评是”实验方法不足以支撑结果“,那下面的事实则可以证明媒体和学术界态度之暧昧和反常。
这个论文的问题简而言之可以总结为一下3点。
- 发表期刊的问题。一般该期刊的审读(同辈评议)和发表周期是3周左右。而哈巫的文章16日提交17号便得以发表。虽然时态紧急可以解释一方面问题,不过该期刊的编委会成员可能更能说明问题:期刊主编为哈巫论文的联合作者。此外哈巫的医疗中心中,有2人是该期刊编委会成员。另外一个不得不提及的事实是2006-2007年间,哈巫本人曾因篡改数据而被禁止发表论文一年。
- 实验的问题。实验周期大概是最重要的问题。3月6日哈巫获得申请通过的是一个以14天为周期的实验。而到论文投递的16号,改实验应该只进行了10天,且论文中仅仅有前6天的数据。且这6天的数据中只有病人病毒携带量的数据,而没有症状描述。此外关于病毒携带量的测试,在实验的protocol中注明的是实验开始前一次,第四天一次,第九天一次,第十四天一次。而在论文中只出现了第六天一次数据(protocol中甚至没有)。没有其他时间段的对比数据。且病毒携带量并不和症状直接相关。正如大家都了解的无症状携带者。而直接导致死亡的并非携带病毒,而是病毒导致的症状。
- 实验群体问题。虽然大部分专业人士认为该实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照组,但是论文写作中确实加入了“对照组”相关内容。其中可以看到的是对照组中出现了10岁以下儿童,而实验的protocol中却明确注明了该实验不对12岁以下人士实施。此外,施药的实验组中,所有成员都大于25岁。也就是说文中的实验组和对照组来自于非常不同的群体。而这也是对照实验中尽力避免的。实验人群也是一个大问题。在总共42人的实验中,26人为检测组而追踪到最后的只有20人的数据,且20人中的6人在时候追访时没有音信。这也是为何有的学者讽刺地说道“死亡的状态可能不是服用羟氢喹的最好状态”,以暗示该实验群体的锐减。而科学历史学的学者Pierre Henri Castel也质疑为何拿出的是这样的结果,大家关注的仍然是药物是否有治疗效果,而非药物是否有致死效果?
Pierre Henri Castel在他的文章中直接质疑,为何大家都在讨论“方法不足以支撑论据”的问题,而非“学术造假”?他的论点为当前的法国需要一个神医来批判“普通精英”。而方法论是普通精英敝帚自珍的重要理性工具和话术。因此在公共领域对这一问题采取打击才能显示出神医之独到之处:不需要科学的论证,不需要系统的方法论,单单凭借感觉和敏锐的“嗅觉”就可以知道事实为何。而这一“独到的嗅觉”此处为神医的天赋英才,到川普那里便是他独到的businessman 嗅觉。一以贯通。我的这份怒火大概也来自于“普通精英”这一打击范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