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無從寄出的賀年信：致港漂抗爭者曾雨璇

2024/01/05

雨璇：

你在哪裡？想給你送上 2024 年的祝福。已經 80 多天沒有你的任何消息。2023 年 10 月 12 日本應是你恢復自由的日子，但從那天開始，你卻徹底失聯！你當時已經在香港服滿刑期，為表達自由付出了數月失去自由的代價，但當家人和朋友們在羅湖懲教所外苦等數小時迎你「放學」卻不得，你就這樣被悄然送中了⋯⋯

一年前的元旦，你第一次被捕，據報是因你當日於銅鑼灣崇光百貨公司外展示一幅前年「七・一刺警案」死者梁健輝的素描，並擺放蠟燭及白花。警方控告你具意圖：引起憎恨或藐視特區政府或激起對其離叛；煽惑他人使用暴力；及或慫使他人不守法或不服從命令。2023 年「六・四」前夕，仍在保釋期的你被警方國安處人員拘捕，據報道是因為你從八九學運領袖周鋒鎖處取得了一張九米高的直幡，打算 6 月 4 日掛在銅鑼灣怡和街圓形天橋。

6 月中旬，你被捕十餘天後，朋友去羅湖懲教所看了你，發現你瘦了點，但狀態還不錯。得知你只能繼續還押，等待 7 月 28 日上庭。7 月 28 日，西九龍裁判法院再訊時，你被警方國安處加控一項「企圖作出或準備作出一項或多項具煽動意圖的作為」罪，即引起憎恨或激起藐視中央或激起對其離叛。9 月 12 日，你被判入獄六個月。

入獄後，家人和朋友至少仍能定時探望你，還能和你通信，讓你知道，你不孤獨，因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們不會離棄你的」。

你的回信也讓朋友們知道，「我們不會離棄你的」對你來說是那麼重要。在一封來信中，你寫道：「你們的陪伴與不離不棄對我無比珍貴，我會在最灰的時候反覆讀着你們寫的來信，好像一切又可以忍受了」。

那些最灰的時候，是否包括你獄中來信未曾道出的遭遇？我們只知道，你曾被送入「水飯房」。那是香港懲教署設於監獄中的特別牢房。曾經，「水飯房」在囚人士一日三餐只有清水和白飯。如今，儘管「水飯」已被廢除，膳食與一般犯人並無分別，但「本署根據法例，基於不同的原因及管理需要，將個別在囚人士與其他在囚人士隔離或中止交往」——這其實就是單獨囚禁。水飯房是一座樓高三層的獨立樓房，四周被鐵柵欄圍堵，嚴禁囚犯離開。水飯房共有 80 間獨立囚室，每間囚室的面積約 7 平方米，內有一張牀、不鏽鋼坐廁、膠制檯凳等設施，並有防自殺設計，如消防灑水系統的水龍頭藏於天花內，防止囚犯懸布自縊，而囚犯每天有 1 小時在「水飯房」天台活動，其餘時間則在囚室度過。用於關押在獄中生事、違反紀律或影響秩序的囚犯，被關進水飯房的犯人多涉毒品、操控賭局、暴力等問題。關押期限一般在 1 至 2 個月。

9 月末，得知你即將在 10 月 12 日刑滿出獄時，忍不住對你的想念，我還是寫了一封信，但你的號碼寫成了判刑之前的，可能它沒能在你離開之前收到。

當時，千言萬語，卻不知該說什麼。於是只談香港，這個你好鍾意的城市。

其實，現在也是如此。

無論怎樣，今天，在這封仍然無處可寄的信中，我附上它：

雨璇：

一別數月，很是想念。尚未完全過去的這個夏天，格外炎熱，不知你是怎樣度過那些暑氣逼人的日日夜夜的。

最近讀了古人有關香港的詩詞，錄幾首在這裡和你共同欣賞：

一、劉禹錫（772 - 842 年）：《踏潮歌》

元和十年夏五月，終風駕濤，南海泛溢，南人云：「踏潮也，率三歲一有之。」客或言其狀，因歌之。

屯門積日無迴飆，滄波不歸成踏潮。

轟如鞭石矻且搖，亙空欲駕黿鼉橋。

驚湍蹙縮悍而驕，大陵高岸失岧嶢。

四邊無阻音響調，背負元氣掀重霄。

介鯨得性方逍遙，仰鼻噓吸揚朱翹。

海人狂顧迭相招，罽衣髽首聲嘵嘵。

徵南將軍登麗譙，赤旗指麾不敢囂。

翌日風回沴氣消，歸濤納納景昭昭。

烏泥白沙復滿海，海色不動如青瑤。

（劉禹錫應該沒有來過香港，公元 816 年他寫這首詩時在連州做刺史，即今日清遠，他應該只是聽聞過屯門的風景。）

二、韓愈（768 - 824 年）：贈別元十八協律六首（其六）

寄書龍城守，君驥何時秣。

峽山逢颶風，雷電助撞捽。

乘潮簸扶胥，近岸指一髮。

兩巖雖云牢，水石互飛發。

屯門雖云高，亦映波浪沒。

余罪不足惜，子生未宜急。

胡為不忍別，感謝情至骨。

（韓愈諫迎佛骨被貶官，819 年從西安到潮州。相傳韓愈去潮州的途中，途經屯門，並在青山山崖寫了「高山第一」四字。）

原來香港早在唐代就入詩了，最早被詠誦的地方是屯門！當時屯門地區扼珠江口外交通要衝，外地船先經屯門然後北上廣州進行貿易。

三、何杞南（晚清）：香港竹枝詞

虎門水勢接天樓，水盡東南有地浮。誰識外洋小洲島，五方人物此中收。

黃金易覓地難覓，十尺樓房五尺金。惟有青天無價值，崇垣都半插雲岑。

摩勞山頂太平泉，聽訟初過大館前。遙指峰頭十字架，耶穌靈爽尚雲天。

（詞載 1895 年 11 月 25 日《華字日報》，署「紅棉山館吟客寄稿」）

盼望你能保持作息規律。記得有一次你邀請朋友吃韓式炸雞，我沒能參加。等你出來時，一定和你一起好好吃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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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9．20

雨璇，現在，你在哪裡？你似乎被送進了一個比「水飯房」還要與世隔絕的一個幽禁之所。外界關注你，你失聯的當天，港府回應查詢，說你被遞解出境；如今打出「曾雨璇被遣返」的關鍵詞，谷歌搜索在 0.2 秒內就有約 45600 條結果。

特別是某些日子，更有人惦記你。

北京四通橋事件一週年時，一位作者寫了《曾雨璇的故事》，結尾是：「去年後續聲援活動中，經常出現一句標語，想也適用於今天：一個人的勇敢，不應該沒有回聲。」

白紙運動一週年時，BBC 的報導寫道：「更有標誌意義的事件是香港中文大學法律博士生曾雨璇的被捕和判刑。」那段時間，很多紀念性報導都會提到你，提到你刑滿后被送中、被失聯的事。還有人在臉書設立了「曾雨璇安全關注組」，239 位成員中，恐怕多是和你素不相識的。

但是，你被和外界徹底隔絕了，你不知道認識和不認識的朋友們如何表達對你的惦念。而你的朋友們也被無形的囹圄限制了，沒有你的消息，聯絡不上你的家人，對你的關心和掛念，無從表達，難以寄託。最難過的，是我們擁有的回憶也是那麼有限，因為和你認識的時間那麼短暫，而認識不久你就第一次被捕、成為被監視和跟蹤的對象，繼而再次被捕並不得保釋。因此，我們和你的相處機會，實在太少。我只知道你太鍾意香港，來港前就因為追港劇、唱港歌而粗通粵語，來港後也結交了男女老少的本地朋友，有一次說普通話的港漂朋友們一起玩帥，和你一同出現的竟然有兩位香港師奶，她們給大家拎來了一大堆吃的，以及好多杯冰爽可口的飲料！後來，去探望、寄信、以及迎接你出獄的，也多是本地朋友。而你從獄中寄給他們的信，都是工工整整手寫的粵語繁體字。雨璇，你知道嗎，一位朋友，在你失聯後，常常默默捧讀你的獄中來信而暗自流淚？我們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會離棄你的」這句承諾，該如何繼續踐行？

2024 年已經到來，你因為入獄而被迫申請停學的期限也將屆滿。新學期開學在即，你能以任何形式回到課堂上嗎？你的學習權利能有所實現嗎？你已經為你的作為付出了入獄的代價，為什麼卻在刑滿釋放後被任意拘禁？

雨璇，無論如何，我還是想發出這封賀年信。萬能的互聯網，請將我的問候和祝福，傳遞給高牆之內的雨璇，讓你 2024 年健康、快樂，讓你儘快獲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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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 年 12 月 27 日草就，2024 年 1 月 4 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