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緣
樹林沒有規則佇立在濕潤的泥地,土壤黏膩基本上是因一旁河流所致,但今日有所不同。要是樹木能有聽聞、談吐,那麼它們將能作為證人,因為一場命案發生在此,死者淌血於根處,緊握凶器的兇手雙腳浸立血泊之中,若不是那心跳聲堪比流水潺潺,行兇後的他彷彿就像木頭。
樹蔭藏匿鴉啼,一驚喚回魂魄。才回過神,臉上的黏膩使他不適,便提起衣袖往臉上抹去。這一抹,使視線變得鮮紅,雙眼刺痛難受,才想起附近有條河流可以洗去。雙眼朦朧聽著河流聲響,他加大步步伐離開現場,足印帶血朝河方向前去,索性不遠,是個回頭就能望見方才所在位置的距離,而他只想快些洗去身上的髒汙,宛如失足般往河裡撲去,沒有顧及流水裡的尖銳石頭或河水湍急,他盡可能洗淨身軀,或是說,他盡可能洗去四肢的冰冷感。
這一刻,他似乎完全地融入這座森林,有如在水中嬉戲的野獸。盡管行為舉止像頭野獸,但五官和身形依舊是人。
「什麼呀,做個散餌不行,非要攪和河水,這下可好…魚都跑嘍~。」
深山野林,冷不防傳來的聲音,使他回頭看了一眼,隨後四處張望找尋聲音源頭,這才發現河對岸的大石上有位僧人在躺著垂釣,不知他在上頭待了多久,是否看見自己渾身是血衝入河裡;是否看見那於身後的血泊和屍體;是否,看見了白光閃過轉紅的那一刻…
再悄悄張望下四周,深山野林,只有他和僧侶二人,想到這,便不動聲色握緊被水花深藏的凶器。
「你…身為僧人,釣魚啊。」他小心翼翼前進幾步,才看清對方闔著雙眼,看似休憩,但這無法保證他沒看見自己所做的一切。
「我是化緣,不是殺生。」
「難道這魚釣起後,你不會了結牠的性命吃下肚。」
「我啊,會將這緣分化開,讓紛擾從簡。」僧人突然一掌重重拍向自己的額頭,隨後再用手指抓撓。
突如其來一聲巴掌,將預謀破水的利器震攝住,似乎錯失最佳動手機會。掌心異常冰冷彷彿開孔,情緒莫名,他甚至不知到底是為何感到開心;感到恐懼。
當他再次琢磨動手時機,僧人也再繼續叨叨,只是這次的話語卻使人迷惑。
「…我曾,也是溪河裡割人的銳石、被魚吞嚥的水;更是帶來憤恨的仇人,那些緣呀,全了卻化不盡。」
聽僧人所言,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破戒僧還能有此道理?」
一句破戒讓僧人笑著坐起身來,拉回魚竿查看餌料,隨後又擲回河中。「…哈哈哈,你既是我,卻無法得知,本為一人之事,卻因自己困擾;自己仇視。」
「無言亂語,倘若你我本為一人,那我遭遇何事你絕對知曉。」
「…你受盡委屈,被迫承擔不該容忍之苦,只好用更殘忍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為求一份解脫,卻再得一份折磨。」
對自己所遇之事遭僧人輕描淡寫帶過,手掌的冰冷,如今蔓延肩背,舉棋不定的心,比先前更加躁動。
「一派胡言!若真你我本為一人,我心中所盤算之事想必你也明瞭!」
聽聞低吼,他放下手中魚竿,起身由大石上跳入河中,神情自若,宛如河中銳石不復存在,徑直走向對方,俯身挽起緊握利物的手,一併攙扶起身。
兩人眼神於此時頭次交會,是憤怒、絕望、不安,和一份看似捉弄人的冷靜,而瞳孔卻照映出彼此面容,眼、耳、鼻、舌、身,彷彿如此相似,則又有所不同,就連喜怒哀樂也如此相近。
「…當然明瞭,畢竟我曾是某一世的你,而他也是某一世的我,相遇不過為化某一世的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