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者的黃背心經驗|在巴黎的那場誤會
這是一篇寫於2019/3/20的舊文。那年初有黃背心,年底又開始有新冠病毒,沒想到兩者都會持續這麼久。
上個週六(3/16)在法國已進行四個月的「黃背心」回到去年11月初時的暴力,香榭麗舍大道兩旁的商店、書報攤,甚至是周遭巷弄內的咖啡廳都受到抗議民眾的波及,讓逐漸冷卻的黃背心再度受到全球媒體的關注,而持續19個週六的抗議也對法國經濟造成衝擊,今年經濟成長預測從1.7%下降至1.4%。
我從19週前開始追蹤黃背心抗議民眾的動態,從一開始反對油稅增收,強調非政治組織的集結、訴求公民建議公投( référendum d’initiative citoyenne,簡稱Le RIC)、馬克宏邀請全民辯論,到今年一月底「黃背心」領導人物之一英格麗・勒瓦瑟(Ingrid Levavasseur)宣布參與歐洲議會選舉⋯⋯從台灣觀察其動態,每每覺得如影集般戲劇性。
一開始並不喜歡媒體將其形容為暴民,直到在巴黎近距離誤入抗議民眾中,發現抗議民眾與警察雙方的緊張對峙與暴力行為,對於在台灣生長的我們確實有如戰場般的經歷。
我住的地方位於黃背心本次的戰區,巷子右側五家店面就是香榭麗舍。本來只是週六中午出去散散步,帶了20歐元跟手機打算出門,在大廳聽到外面很吵雜並且有像鞭炮的聲音,我就隨口問接待人員:「是黃背心嗎?」 對方一臉無奈的說:「對,他們已經來了!」又說:「其實不危險,只要避開警察跟抗議民眾就可以」,但我完全忘了他們是早已習慣法式街頭抗議的巴黎人。
於是,往住處右側街角拍攝路過的抗議民眾,後來飯店門口兩個法國房客提醒我往另外一邊才能避開他們。但走到左側不到五分鐘,又有另一部分的黃背心隊伍夾殺過來,街區的左右兩邊都是他們,雖然只離開100公尺卻無法回到住處。
那時不斷聽到警察丟催淚瓦斯的聲音(就像鞭炮聲般的密集,一開始我完全不知道是什麼),警方不手軟的大量的投放瓦斯,抗議民眾皆是有備而來的戴上面具。回過頭整區都是煙霧,並且有幾個受傷的民眾被人攙扶著逃跑。催淚瓦斯不僅讓眼睛很痛,喉嚨也整個被鎖住,根本無法呼吸,因為聞到瓦斯導致胃部疼痛,但眼看又一群黃背心漸漸靠近,心想一定要閃避這一區,畢竟無法預期警方究竟會投放多少催淚瓦斯,只好一股腦的努力跑、試圖離開那裡。可能被瓦斯影響到思緒,或許當下在同一個區域繞圈圈,才覺得到處都是黃背心。
一路經過所有的店似乎都在一瞬間關了,正值午餐時間有些餐廳裡面有人但不讓客人再進去,最近的地鐵也封鎖了,好不容易跑到住宅區附近,連公園的門都打不開,也無法穿越公園離開。曾耳聞法國警察執法時的暴力,但實際陷入在警察封鎖區域中,仿佛世界末日般!就像常常作的惡夢,想逃離一個區域卻怎麼跑都跑不開,好不容易跑到一個看似空曠的地方,警察又早一步封鎖該區域⋯⋯有著亞洲人面孔、看似毫無防備的我很明顯是誤入戰區的觀光客,但巴黎警察卻能冷血的「一視同仁」不讓我通過。
跑了將近半小時只好停下來跟警察說自己非常不舒服,詢問他們應該往哪裡跑才安全?希望他們理解,打開封鎖線讓我離開,可是他們只是冷冷的說:「黃背心來,我們永遠不知道哪裡安全」(就是法國人說「c’est la vie」的那種無奈態度⋯),並隨手指了一個方向要我過去。再度跑跑停停半小時後(中途一直停下來試圖呼吸)終於找到一家營業中的咖啡廳,進去不到10分鐘黃背心隊伍又靠近了。
原先店家開著,預期該區域是安全的,但就如警察所言,黃背心並不會在事先公布隊伍進行的路線,在附近的店家老闆也只能靠運氣猜測。
黃背心出現的地方,店家就很快的把戶外桌子收起來,把門關上,老闆很大聲的斥喝他們不要亂來。有些人在外面叫囂要進來,可是老闆態度強硬,就是不讓他們進來!我去的咖啡廳位置還算安全,已距離香榭麗舍大道一公里,但11小時後再度回到飯店時看到大道上不止名牌店被砸毀,連咖啡廳、餐廳、銀行甚至住家的玻璃、牆壁都砸破或燒毀。
後來看報導才得知當日抗議的3萬民眾中有1,500名黑衣人士,他們是以極左反政府主義為中心思想的抗議戰術,為了給予抗議人士更多時間空間,也能給予當局更多壓力,讓黃背心訴求能被看見,使用暴力的手段讓各國媒體更加關注,但是否有效達到目的須從政府的回應判斷。
本來計畫散步半小時,卻從飯店100公尺外的距離被迫離開,在1公里外的咖啡廳等了四小時,朋友相約從12公的塞納河畔伊夫里開車過來,已接近3公里的距離又被警察改道,一路上不段遇到警察的盤查與封鎖區域,大約繞了2小時還無法靠近咖啡廳,最後我鼓起勇氣面對外面的瓦斯,遮住口鼻衝了三個街區到有開的地鐵才離開戰區。
一路上仿佛世界末日,投射催淚瓦斯的聲音很像鞭炮或槍聲,令人緊張。黃背心掃過後街道上幾乎沒人,都是煙硝味,大家擠在地鐵像要逃命。
隔日,在咖啡廳吃早餐,人們談論的都是黃背心前一晚的作為,當地民眾及店家是最直接的受害人,象徵富有巴黎人和對生活絕望訴求加薪、養老金及求吃飽的黃背心們顯然屬於不同階級。在去年11月中還有七成的法國民眾同情黃背心,但和我聊過此的法國人都表明對他們越來越厭煩。我甚至聽到一位中年男子很憤恨地說:「警察為什麼不槍斃他們?」,確實感受到階級之間的隔閡與緊張感。
19週以來的觀察,黃背心的訴求不段擴大,政府的回應一直無法讓抗議者獲得滿足,各派人士缺乏聆聽與理解,雙方溝通不在對等關係上,打開新聞台都在討論黃背心,卻沒有人知道這場抗爭將進行到什麼時候?或許從媒體看到的大多是暴力,我不禁想到湧入香榭麗舍大道的各國觀光客,手提大大小小的名牌購物袋,經歷一場戲劇性的法國式街頭抗爭,甚至能為旅行增加冒險感;對照從法國各地趕來抗議的民眾,只能想著生活壓力、從沒有心情欣賞巴黎的風景⋯⋯兩者間截然不同的生活模式,卻在抗爭那天有了交集。
那時是我已經有點遠離黃背心人潮,但不久他們又出現,造成煙霧而我沒戴口罩跟護目鏡又戴著隱形眼鏡,所以完全無法在煙霧中拍照。
後記:那天在現場的氣氛很緊張,我也很難逃離一級戰區,本來確實是有意做一些紀錄但情事件來的很及時,來不及帶相機故只能用手機紀錄。還有我遇到的抗議民眾看似都不像暴民,有一位坐輪椅的女孩好心給我一瓶生理食鹽水,因為她看到我被瓦斯攻擊的張不開眼,她還跟我說不要蹲下來,很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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